就那點自欺欺人的杯弓蛇影,還真成肌肉記憶了。他不能再放任自己的私心,拿莫須有的罪名去苛責女兒。
孰能無過,逃避責任才是羞恥。
“小章,去我那屋前幫忙把廊燈開啟吧。”
章礪楚看父女倆是有話要說:“好,天晚了,我們差不多也回去了吧?我先熱熱車。”
一顆小燈泡的光暈突破了山野暮色的重圍。
“一一,爸爸鄭重地跟你道歉。”
周俊萍是嚴肅掛的,所以容元還能平靜跟她談幾句心。但容理一直是從容、風趣,永遠給出一張笑臉跟她插科打諢的爸爸,他這話一出,容元幾乎就想哭了,趕緊擺擺手:“不,沒有……”
容理轉了點方向,父女倆不用看著對方的臉,話才更好說出來。
“今天下午我一直在想,其實都是我沒做好。對國家犯的錯,我已經接受了懲罰。可是對於家庭,我卻沒有擔起責任。我回來以後,只顧著修補自己的失意,沒有照顧好你們母女倆。你媽媽這麼情緒化,也是因為對我有怨……一一啊,爸爸的事,是爸爸自己做錯了,跟你是沒有關系的。從今以後,我們都是堂堂正正的,你可以自由自在地發展你的事業和愛好。你能原諒爸爸這幾年當了縮頭烏龜嗎?”
“你不用跟我道歉呀……”容元抿住嘴,把情緒壓回去,盡量讓語氣輕鬆一些,“哎呀,你和媽媽都心裡不舒服,那我就多做一點嘛,不然,你們不是白白養我了?”
她自己再難受的時候,也沒有真的認為父母對她有所虧欠。其實正好相反,她是因為曾在父母那裡得到過十足充盈的愛,才甘願悶聲接著他們扔過來的心理包袱——她以為這樣他們就會舒服一點。
但原來不是的。所有的問題,只有直面,才可能解決。
解開了自縛之鎖,猶如蝶之破繭。
容元自認性格爽朗,但到了推心置腹之時,才知自己亦會情怯。她握著拳,視線垂在地上,硬著頭皮把心裡話說完:“爸爸,你說讓我自由自在,我也希望你能自由自在,放下心裡的陰影,不要再切斷和家裡的交流,一個人住進山裡,不要再……默默懲罰自己。”
晚飯後,容元把家裡的垃圾袋打了結準備提出去扔,剛要朝章礪楚招手,人家已經來到她邊上,手指一挑,勾走她手裡的垃圾。
容理看過來,不禁笑了,說:“順便去還車吧?”
容元醒目,自覺去雜物房提了箱牛奶出來,跟容理揮揮手,肩膀拱著章礪楚,一起出門去了。小三輪駕駛位足夠兩人坐,但容元一抬腳就跨進後邊貨箱裡,說要嘗嘗當貨被顛的感覺。
章礪楚從善如流,去當車夫,啟個動就把整輛車晃了晃。
“這車是不是欺負外鄉人,你開的時候那麼穩。”
後箱沒座位,容元是圈著章礪楚肩膀坐在他背後的欄杆上的,車晃時,她下意識勒緊他脖子,把他勒出唐老鴨音,她樂得哈哈笑。
“我厲害吧,章老師?”
“厲害厲害。”
她坐得高,章礪楚不敢開快,甚至抓她的手,親自把自己脖子勒得更緊了點。
三叔婆有點駝背,飯後在家門前散步消食,聽到自家小三輪形散神不散的平地顛簸聲,自然而然望過去。容元高高坐著,一手勒人一手跟她打招呼的造型給她逗得仰頭笑,背都直了起來。
三叔婆帶容元把車停到自家小院子裡,笑呵呵收下她帶來的牛奶,先關心容理的腳傷,又問容元回來玩幾天,接著連連誇贊章礪楚。
“一一物件好帥哦,有腔調又有禮貌,找個帥的就對頭咯!”
容元頻頻點頭。
不過,誇年輕帥哥可不是三叔婆這頓天兒要聊的主旨,經過了前邊的鋪墊,她情緒醞釀得差不多,拉著容元的手說起了方言。
澐州的方言跟普通話相距甚遠,出了名的難懂,章礪楚完全狀況之外,只能憑借容元尷尬、同情、憤慨而不失微笑的表情判斷,她們大概在講一些極其私人的八卦。
三叔婆年紀比容理要大一些,七十左右,駝著背跟小輩寒暄之時滄桑而和藹,可這會兒聊得義憤填膺,那背又挺直了些,殺氣騰騰的。
章礪楚扮演好容元的掛件,站她旁邊不時跟著點一點頭,即便沒聽懂一個詞,不妨礙他細細辨析容元活泛許多的神態,慰於她大概已然撥開盤桓心頭許久的陰霾,又不免思索,自己還沒來得及為她做什麼。
這個表面上酷愛撒嬌的姑娘,實質堅韌而自我。
好半晌,三叔婆把自己說得口渴,要請他們進屋喝茶。
容元好不經意地看了眼手機,大吃一驚:“呀,都這麼晚了,不喝了不喝了,我爸還說要我們回去陪他下棋呢。我們得先回去了,改天再來找你玩哈~”
容元幾乎是抓著章礪楚的手逃跑的,走出幾十米,腳步才緩回正常速度。
她肩頭一塌,鬆了口氣。
章礪楚問:“跟你吐槽她老伴了?”
“你能聽懂我們的方言?”
“完全不懂,純靠你表情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