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風雨巍然不動的南陽北城牆上,迎風飄揚的五色旗舒展了身姿,迎接著每一個從此入城的行人。
張堂文坐在馬車中,挑著簾子看著北門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竟是有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一樣擁擠的人群,一樣設卡搜檢的衛兵,不同的只不過是沒了腦後的那一根辮子。
自打入了夏,這連陰雨就似乎沒有停過一樣,每一天都是溼漉漉的。張堂文來南陽,是來參加高德寬以南陽知事之名召集的群商大會。
說是群商,其實說白了就是糧商。
眼下河南匪盜成災,河南都督張鎮芳以繳費為名廣募兵源大肆擴充軍備,同時嚴令各縣加緊徵收軍糧運往開封府,以備戰時呼叫。
可是,對於如今吃飽穿暖尚且不足的百姓來說,這無疑是在石中榨油。
所以高德寬便另闢蹊徑,把目光瞄向了各地糧行。
一連兩天的會議,既有威逼,也有利誘,可把一眾糧商們給折騰苦了。
最終,高德寬以遠低於市價的價格,強令各大糧行限期滿足他分配的份額。
張堂文走出會場,抬頭望了望遠處,長舒了一口氣,彷彿要把胸中的積鬱都趕走一樣,身邊走過的人們紛紛都在咒罵著時局,咒罵著高德寬,咒罵著張鎮芳,可張堂文卻是知道,他們也只能罵一罵了。畢竟高德寬手裡拿著的,是張鎮芳簽發的徵糧令,而張鎮芳手裡拿著的,是袁世凱大總統給的幾萬條槍。
張堂文粗略地算了算,這明搶一般的價格,加上運輸途中的損耗和運費,竟是合源記一年的利潤都幾乎填進去了。
不消說,糧行吃了這個大虧,必然會在收糧的時候用些手段來彌補一下自身,如今雖說沒了什麼淋尖踢斛的計量,但缺斤短兩,指好為糟,扣水減重的手法,卻仍是存在的。
到頭來,坑的還不是種地的百姓?
國之根本是為民,不心疼百姓的國家,能長遠麼?
張堂文簡單地用了一碗油茶,便望著南陽公學而來了。
在楊鶴汀的小屋裡,張堂文緩緩地落了座,打量著眼前這個曾經貴為南陽知府的楊鶴汀,不由心中泛起了一陣酸楚。
幾個月不見,楊鶴汀愈發清瘦了許多。
“堂文兄,招呼不周,還請見諒...”楊鶴汀給張堂文倒了一杯清水,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犬子廷寶考去了開封府,折騰了好些日子,屋裡竟是連待客的東西都沒有了。”
“楊先生...”張堂文默默地看著這個來過多次的小屋,“怎麼書櫃上,少了許多...”
“廷寶考去了開封府的留學歐美預備學校,需要大量的洋文教材,我...賣了一些古籍,飛聲那邊也不寬裕,廷寶年紀尚幼,多出些,便讓飛聲多費些心了。”
“楊先生...”
“堂文兄...我知道你心意,但鶴汀尚可自行解決,溫飽也無憂,前頭錢夫人已經提過多次了,堂文兄該知我心意的!”
“天道不公...竟讓楊先生你受此折辱...”
“也說不上什麼折辱的,無非也就是找些藉口抄家查問罷了,反清倒算這種事兒,也是該想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