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堂文皺著眉頭,望著天上的彎月,長嘆了一口氣,“南陽光復,馬雲卿首義,當記頭功,先是來個劉鳳梧,又來了個王天縱,這擺明了是來佔地盤分權的。開封府的兵來的時候,也是馬雲卿一馬當先阻敵於新店,現在談和了,反倒要清算他了!”
“世事如此,沒辦法。若是馬雲卿沒有北上南陽,此時還在湖北黎元洪手下呢,怎麼滴也不比那個什麼季雨霖差多少。那個季雨霖,可是眼瞅著要接黎元洪班的鄂軍領袖了!”
“不說這個了,時勢造人才,咱們也是沒法改變什麼的。馬雲卿仁義,可這世道,卻是容不下他那剛正不阿的秉性。”
“剛正不阿...怎得你一這麼說,我倒是想起謝老道了。”
“春福也提過,想跟著老三去部隊見識見識,我死活不準...”
“你是怕?”
“怕...如今袁項城做了大總統,張鎮芳接了河南都督,眼瞅著昔日戰場的仇敵成了同處一室的政敵,是你你忍得了?”張堂文輕輕地嘆息了起來,“便是楊先生...我也真想勸他早點抽身出來,他現在身居知府之位,豈不是與虎謀皮,火中取栗...河南...袁項城的老家,怎麼可能會容忍他一個堅定不移的革命黨人擅權。袁項城...可不是一個眼裡容得下沙子的善類...”
張堂文的猜測沒錯,事實比他想象的還要快了許多。
民國元年四月,楊鶴汀不滿袁世凱竊國,又屢受北洋系官僚排擠,憤然辭官,繼續回到南陽公學教書。
與此同時,駐宛豫軍在張鎮芳的授意下,統一改編為陸軍兩營,炮隊一隊,由劉鳳桐統帶駐新野,餘下所部改編為巡防四營,分別由王天縱、馬雲卿統帶。馬雲卿是為西路統帶,調駐淅川,後移駐鄧縣、新野一帶。
不久,馬雲卿因開展除暴、剿匪、禁賭、剪辮、放足等革命活動得罪本地豪紳,被聯名誣告至開封府,上呈司法部大理院,於同月被革職。
馬雲卿解任之後,心灰意冷,返回新野老家閒住。
夏老三拜辭了馬雲卿,打好了行裝,一路望著賒旗鎮而來。
在當年,張堂文送夏老三離去的那個東門碼頭處,夏老三揹著行囊,望著眼前那湍流不息的潘河水。
那時尚在水線之上的硃紅印記,經歷了兩年的風吹雨打,如今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了,但河道上的船隻,明顯少了很多,也小了許多。
除了一些運送糧米的小倉船,那些運送大件貨物的船隻再見不著了。
夏老三望著河灘邊老遠處,一個已經朽壞的不成樣子的大船骨架,不由有些出神,這水,當年是何等的洶湧澎湃,才幾年光景,竟是已經成了這般模樣,連河面都窄了不少,只留下兩岸一大片一大片的河灘地,連裸露的青泥都見不到了,只有粗糙的砂礫和巴掌大小的鵝卵石,成為了鎮上頑童們戲耍玩鬧的好地方。
夏老三穿過東門,走在青石板街上,看著街道兩旁的門市,已經頗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覺了。
走到東裕街口,望著合源記的大招牌,夏老三這才心中有些平復了,看樣子,確實沒有走錯地方。
張堂文正在門口,撫著自己剛剃的寸頭,看著張圭泗與一眾糧行夥計打掃門前,忽然聽到身後有一個恭謙的聲音喊道:“張老爺!”
張堂文一回頭,頓時愣住了。
夏老三穿的,還是那一身湛藍色的舊軍裝,只是肩章領釦都沒了,背了一個碩大的行囊,那副面容,雖然還是依稀可以辨認出,是夏老三沒錯,可臉上卻已不只是憨厚,還多了許多的堅毅和歲月風雨的侵襲留下的滄桑。
“老三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