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從謝言的太子府上移植出來的,藍鯽夫人親手種下的樹。這桃花樹嬌貴得很,若是放任他在前太子府不管,很快就會枯死。看著它,我便忍不住要想起謝言。
他還好嗎?我送過的香囊管用嗎?
興許我送的香囊都沒遞到他手上,他便已經揭竿而起,帶著一群土匪造反了。
唉。
希望他能睡得好一些。
我如願上了謝行討伐叛軍的隊伍,他讓我扮做謀士,與他同乘一轎。
五萬精兵一路浩浩蕩蕩往甕城而去,不過是剛逼近甕城便已經聞到了濃烈的硝煙氣息,遍地的屍骸血腥令人不敢再看,苦苦僵持了半月的甕城已經被納入謝言的麾下,而謝行此行便是要將丟失的甕城收回。
這一日晴空萬裡,沒有半片雲朵,雖已經到了春日,但甕城土地幹涸,龜裂的大地被烈日曝曬後便冒著騰騰的熱氣,能將人烤得眼冒金花。
謝行騎著高頭大馬走在前側,我便沒有了坐轎子的理由,而是同樣騎著馬,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
眼前就是甕城了,濃黑破舊的城樓上叛軍的旗幟飄揚,上邊畫著充滿煞氣的狼徽,並沒有傳聞中的軍紀渙散,護衛城樓的叛軍都穿著統一制式的軍裝,站得筆直挺拔,高大粗.壯的身軀看著像一座座巨型的山峰佇立,兇悍的眉眼透著兇煞狠戾。
“口於。”謝行在城樓前停下馬匹,我也只能跟著一起停下,城樓上的哨兵見我們一大批兵馬前來,半點也沒有表現出驚慌的情緒,而是腳步矯健地下了樓,明顯是報信去了。
我們在太陽底下等了約莫一刻鐘,才見到城門緩緩開啟,身著精銳鎧甲的戰士從城門處湧了出來,他們手持尖銳的彎刀,在日頭的光線下閃出刺目的寒芒,那些戰士自覺地分立成兩派,步伐齊整絲毫不亂,等他們排成長列,便有滾滾的車輪聲翩然而至。
眾人皆是深吸一口氣,只見城門處駛出了一輛輪椅,輪椅上的人並不需人推,便能自由來去,他寒著一張俊臉,長著一雙稀有的灰瞳。
那雙灰瞳我曾見過它笑意融融,似能融化冬日裡的冰雪,但如今卻只剩下鋒利的殺意。
曾經那人白衣訣訣,月光下像一塊透著月光的t冷玉,而如今玄黑的衣袍肅殺涼薄,平添了幾分狠戾與陰翳,拋棄了慈悲與憐憫,像是為了索命而來的玉面修羅。
雖雙腿不能站立,但那人依舊坐得筆直挺拔,像高山上傲視風雪的勁松,又像一柄只插雲天的鋒刃,永不曲折。
我猶記得他在地牢裡如困獸一般的凝視,像是在控訴我殘忍地奪走了他的一切。但現下他幽幽眼波流轉間,只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立時轉開,如同我是什麼不可直視的腌臢物件。
謝言他已經放下了。
沒有放下的,只有我而已。
這是件好事不是嗎?
我那般無端地傷害他,甚至都沒有資格再跟他說一聲喜歡,他放下了,就是最好的結果。
可是為何我會這麼難過呢。
“太子哥哥,我今日帶了五萬精兵,已經將你們這邊重重包圍了,你識相的話,就投降出來,我可以饒你不死。”
謝行的大放厥詞明顯沒有嚇到對方。
謝言只是唇角微微勾起,冷淡的眼神透出一股輕蔑,他姿態慵懶地伸出右手的食指和無名指,向前勾了勾,他甚至都不用說話,便已經將人侮辱了個徹底,此舉就像是主人在逗弄聽話的小狗,暗示謝行跪著爬到他那邊去。
“好啊,是可忍孰不可忍。”
謝行見好話說盡,也沒得出個好結果,氣得臉頰都脹紅了,手臂向上一揮,便高聲喊道,“給我殺,誰能活捉謝言,賞金萬兩。”
那一刻千軍萬馬像奔湧的交錯的河流,汩汩地朝著甕城而去,試圖破城而入,但很快,漫天遍野的箭矢如同密不通風的巨網,從天際籠罩下來,四面八方沖出來的叛軍帶著雷霆之力,洶湧而至,以一敵百,強悍的戰鬥力很快將我軍打得潰不成軍。
更令人感到驚懼的事,我軍中還出現了叛黨,那些身形較為龐大計程車兵都發了瘋一樣地揮起屠刀,砍向自己的夥伴。
“不好,有詐,全軍撤退,不要戀戰。”
謝行的聲音慌亂又顫抖,到了這時候他還不忘護著我往後撤退,鬱仇擋在他身前,謝行護著我,一路往後退,我於慌亂中抬眸,便見謝言的身影出現在城樓之上,他的神色冷且淡,俯視我的模樣像是在觀察卑微的螻蟻遷徙,那種陌生冰冷到徹底的眼神,令我的心髒疼到無法遏制,我死死地遏住胸口,回望過去,卻發現城樓之上早已沒有了謝言的蹤影。
他不再在意。
此戰大敗,我們一路退守到郊外,謝行整個人都像是陷入了泥沼裡,再也找不到一絲希望的光,我勸了他半宿,終於將他哄好,才回到自己的帳篷休息。
月明星稀,今夜是個極好的天氣,篝火上跳躍的火星子像無數燦爛的螢火,微風卷著薄雲,我被蚊蟲蟄了大半夜,才沉沉睡去,可意識朦朧間,卻聽見有士兵在高聲吶喊,“不好,還有殘存的叛軍沒有清理幹淨。”
我掙紮著想要出帳篷外去看看,卻被帶著香氣的毛巾矇住口鼻,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