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攏緊了身上的狐裘,腳步遲緩地下了馬車,才發現馬車正停在山腳處,懷信果斷地在我面前蹲下,回過頭與我說,“公子,你上來吧,我揹你上去。”
我有些猶豫,侷促到手指都蜷縮起來。
從山腳攀爬到山上去,是一段不遠的距離,若是讓懷信揹著我上山,他會很累,我會很愧疚。
但我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懷信便看出了我的顧慮,擰著眉勸道。
“公子,懷信身體壯得跟頭牛似的,別說是一個公子,就算是兩個,背上山也照樣不是問題。”
他見我還在猶豫,又開口道,“公子,你若是繼續耽誤,這一來二去,就要到晚上了,這一天下來,什麼事都辦不成。”
“我揹著你,是擔心公子的安危,萬一又像剛剛那樣突然昏迷,從山上滾下來呢?”
“好。”
我沒有再猶豫,任由懷信揹著我,慢慢往山上趕。我重生之後,便一直都跟懷信在一處,他忠誠可靠,對我傾盡了所有的耐心與溫柔。
我私心裡將他當做我的哥哥,強壯靠譜的兄長。
懷信的話點醒了我,既然我身體不行,就不要再給他添亂,我靜靜地看著他挖出一個淺淺的泥坑,將我爹的衣冠都埋了進去,又在上邊弄了一個小土包,將我早就寫好的墓碑豎著放了上去。
做完這些,懷信擦擦額上的汗,偏過頭來跟我說,“公子,都弄好了。”
“謝謝你,懷信。”我認真又鄭重地朝他折腰,想給他行禮道謝,但立刻被阻止。
懷信滿臉脹得通紅,撓著自己的腦袋,神色不自在道,“公子,你這是幹什麼?懷信做的都是一些小事,只要能讓公子滿意,就是我最大的回報了,你若是再這樣,我真的無地自容了。”
“公子,我先到那邊去等你,你好好與他說說話吧,說完了再叫我,不著急。”
懷信話裡的“他”指的是我爹,我明著暗著做了這麼多事,好的壞的都有,害人害己的都有,但懷信卻從未質問過我什麼,對我寄予了最大程度的包容,又在我悲痛欲絕時,讓我好好與我爹道別。
我何德何能能得此摯友。
懷信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完全消失不見,我才將注意力放回我爹的墓碑上,此時的夜晚靜謐,沒有月亮,卻有璀璨的繁星,像無數雙慈愛的眼睛。
墓碑上的字型飄逸,有種淡淡的風流之感,我閉著眼睛,任由淚水從臉龐悄悄滑落,指尖觸控著我爹的名字,喉頭像是被悲痛哽住,聲音暗啞,“爹爹,我現在寫的字還不錯吧,你看見了一定會誇我。”
“我還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中秋之夜,那時候你叫我要懂事成熟一些,對旁人說的話不要往心裡去,我當時並未將這些放在心上,只對著你拼命地撒嬌耍賴。”
“如今想想真的很後悔,那時候我應該多抱抱您,向你保證我會好好生活的,這樣你走的時候也可以安心一些,沒有牽掛。”
“爹爹,我現在很懂事,也很聽話。你能看得到嗎?”
“你能看到娘親嗎?能代我跟她問聲好嗎?”
“爹爹,最後還是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好想你啊,爹爹。”
我慢慢跪下,雙手顫抖地抱住那冰冷的石碑,只將臉輕輕地貼上去,感受那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又堅定地開口道,“爹,我已經給你報仇了。”
“您可以安息了。”
於淚眼朦朧中,我輕輕地觸控那些凹陷的字跡,滾燙的淚花紛紛凋落,打濕了黑灰色的墓碑,我掏出手帕輕輕擦拭上邊的水漬,又低聲與我爹說悄悄話。
“爹爹,山下有個空房子,我今後就住在那邊,以後每天都能上來陪陪你。”
我直呆到月兒從遮蔽的濃雲中探出頭來,月輝照耀大地,才依依不捨地從山上離開。
下山的路比上山總是要好走許多,我與懷信走走停停,總算也是快到山腳下。
“公子,你看馬車旁邊那個,是不是八皇子?”
懷信的眼力比我要好,輕聲地提醒我。
我從懷信的背脊上探出頭,果然看到姿容昳麗的少年正焦急地在馬車邊轉悠,時不時四處張望,一臉焦灼的神色見了我才終於放鬆了下來,朝著我揮動手臂,高聲喊道,“漂亮哥哥,我在這裡。”
此處空山過於空曠宏遠,他的尾音在靜寂的高山處回蕩,像深海裡散開的一圈圈漣漪。
懷信在山腳處將我放下,我面上有些侷促,不知要開口說些什麼,畢竟謝行與我有過約定,我答應在我病沒有好全之前不會下榻,更不要說離開王府,我轉眼就背棄了承諾,落得如今這個尷尬的下場。
我以為謝行是來找我興師問罪的,但是瞧著又不像,他急哄哄地沖到我跟前,冰冷的手指抓住我的手,還有些發抖,漂亮的臉蛋立時就浮現出幾分驚魂未定,鄭重地與我說道,“漂亮哥哥,我在前太子府裡發現了一些東西,我覺得有必要帶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