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番話沒有跟平常那麼客氣,反而有種輕微的責備,將管家弄得面上也有些過不去,頗為不好意思道。
“這麼晚了,照理也不該來勞煩仇公子的,但是太子他這幾日的狀態不太好,夜裡都在飲酒,不曾入眠,白日裡又不吃不喝,清醒的時候都在處理公務。”
“老身想讓仇公子幫忙勸一勸太子殿下,不知仇公子可有時間,願意幫這個忙?”
我下意識地想要拒絕,但是轉念一想,我如今身為謝言的侍讀,做這件事有不可推諉的責任,而且刻|章的下落我還未找到。
我思及此,便將臉色緩和下來,點了點頭,“管家請放心,我一會兒便去太子殿下那邊看看情況。”
“那就謝謝仇公子了。”管家感恩戴德地走了。
我將謝行給我的書信放好,又踏著月色出了門,我的居所離謝言的寢殿需路過一片花田,無數搖曳的紫藤蘿花隨風搖擺,那種馥郁濃烈的香氣與夢中我娘懷中的花香是一個味道。
“娘,你放心,我不會再那樣了。”我望著滿目的紫色悠悠出聲,死死抓住袖中的匕首,語氣決絕得不知是在回答我娘,還是在說服我自己。
而回答我的只有一陣風,它拂過我的發梢,拂過我伸出的指尖,將柔美的花枝搖曳得如同暗夜裡瑰麗的精靈。
我走到謝言的寢殿時,他果然如管家說的那般,並未在床上休息,我是在偏殿找到他的,他穿了一身清冷的白衣,襯得面白如紙,形銷骨立,比我夢中那個冷血無情的殺手要顯得可憐又落寞,像一顆蒙塵的灰撲撲的玉石。
惺惺作態,我抿了抿唇,唇角掛上了一抹冷笑。
謝言此時正坐在窗臺上飲酒,酒液順著他修長的脖頸沒入衣襟之中,月光冷冷地照在他身上,有種淡淡的疏離之感。
他似是聽見了我進來的腳步聲,才轉過頭來,那雙沉沉的灰瞳,從枯敗的荒原到長出蔥鬱的綠苗,只需要一瞬,他的羽睫輕輕煽動了兩下,便立刻從窗臺上翻了下來,步履微亂地朝我走了過來。
謝言若不是因為長得貌美清瘦,他這副身高給旁人的壓迫感是極強的,而如今因著過於削瘦,便顯出了刀劍一般的鋒利。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我,像是獵鷹在空中逡巡,望見了叢林裡的野兔,盎然勃發的侵略感令我不自覺地往後退,直到後腰抵上寢殿中央的圓桌,這才避無可避地抬眸去看他,想知道他究竟又要耍什麼酒瘋。
而下一秒,微涼的指尖便落在我嘴唇上,那指尖還殘留著濕潤的酒液,濃烈的酒氣竄入我鼻尖,我厭惡地偏過臉去,咬緊牙關不說話。
而謝言就像一隻狗,在我身上嗅來嗅去,灼熱的呼吸不斷落在我臉頰,唇瓣,和脖頸間,又像一隻悍熊,勁瘦有力的臂膀將我整個人圈抱了起來。
我的雙腳離地,只能靠著謝言的手臂才不至於摔下去,我只覺得他是在發酒瘋捉弄我,不禁便有些生氣,“太子殿下,你放我下來。”
謝言卻像是恍若未聞,他像個得了新奇物件的孩童,冰冷的手將我的臉箍住,似是看不夠一樣,不t斷地湊近來看我,似在仔細辨認我到底是誰。
屋內的光線昏暗,並未點燈,只能藉著一地的月光,才能堪堪將物件看清楚。
他抱了我半響,也嗅了許久,才忽然出聲,連聲音都帶上了幾分悲慼,“小秋,你怎麼不香了?”
我心中一驚,原來他剛剛是在找封九月身上的花香氣,我沒有陪他發瘋的耐性,只冷冷對他說,“太子殿下,你喝醉了,到床上去休息吧。”
謝言聽了我不耐的語氣,只霎得抬起頭來,灰眸蒙上了水霧,忽然問我,“你不喜歡我了,是嗎?”
我只當他在發酒瘋,並不回答。
他見我這般,又急急地問我,“謝行很好嗎?”
這次他不等我回答,眼淚便撲簌撲簌地往下掉,他似將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化作了淚珠,素白的俊臉,通紅的眼圈,倔強的緊抿的雙唇,他沉默了許久,終於是下定了決心,對我做出了最大程度的讓步,啞聲道,“只要你每日都來見我,其他的都隨你。”
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憔悴羸弱,雙頰凹陷,眼窩深,灰瞳像融化了的冰雪,有種異樣的溫柔,指尖細細地磨挲著我的臉頰,如同在撫摸一隻傲嬌的貓。
我只覺得好笑,話語間都帶著嘲意。
“您的意思是說,只要小秋每日都能來看你,就算喜歡上別人,您也可以忍受?”
絕無可能。
謝言何等驕傲,怎會允許旁人騎到他的頭上,他向來自視甚高,甚是懂得如何悄無聲息地鏟除異己。就算不是他珍愛的,只要是他曾擁有過的,也恨不得摧毀掉,怎麼可能會有這般卑微的祈求。
我只覺得是自己聽錯了,但很快,我便看到謝言輕輕地點了點頭。
“但你每日都要來我這裡看看我。”他鄭重地與我交涉,在這件事上,有種不容置喙的強硬,雙唇抿得死緊,像是我若不答應,便要與我鬧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