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這邊,老身已經請來了,也給太子開好了藥,麻煩的就是,太子殿下如今發起了高熱,人事不省的,一直叫著封公子的名字,死活不肯喝藥。”
“我們實在沒法了,只能來求仇公子幫忙了。”
雖然管家說得委婉,但話裡話外的意思我算是聽出來了,他此行來找我,便是要我這替身,在謝言面前扮演封九月,好哄騙謝言把藥喝下去。
我本不想去,謝言的死活如今與我已沒有半分關系,但我轉念一想,謝言此時頭腦不清醒,不是更方便我套出刻|章的下落嗎?
順便還能看看謝言病到了什麼地步,有沒有把腦子燒壞的可能,只希望他不是真的把腦子燒壞。若是那般,便不好玩了,我沒有任何對傻子報仇的興趣。
我想到這裡,便點點頭當是應允,又與管家說道,“管家,我先進去換身衣衫,你且稍等我一會兒。”
管家自然沒有不從的道理,懷信給我拿了一身藕粉色的秋衫,又給我披上了一身狐裘披風,生怕夜深露重將我給凍壞了,我將謝行給我的信藏在衣袍暗縫裡,才跟著管家去了謝言的房裡。
“仇公子,桌上的藥是剛熬好的,您可千萬要讓太子殿下喝下去啊。太醫說,若是他不喝藥,這高燒一直不退,恐怕日後會對神智有損。”
“仇公子,太子殿下就麻煩您伺候著了,老身就在門外等候。仇公子有什麼事,盡管吩咐下來。”
管家滿臉愁容地細細囑咐了許多,隨後才憂心忡忡地退了出去。
房內的燭火昏暗,一室靜謐地如同潮汐退去的深海,冷寒孤寂席捲著整個房間,只有那碗汙濁濃黑的湯藥散發著冉冉的霧氣,我巡著記憶朝謝言的內殿走去,腳下卻再也沒有柔軟的波斯毛毯。
當年我常常宿在此處,身體又弱,不愛穿鞋便總染上風寒,謝言無奈之下,才從皇後那邊搬來了那波斯地毯,如今卻只有冰冷的地面倒映著清冷的月光。
內殿只在床頭的矮桌上點了一盞昏黃的油燈,淺淺的月光靜悄悄地爬入室內,照在謝言蒼白憔悴的臉上。他似是病得很重,額上沁出薄汗,眉宇間盈滿痛楚,薄唇沒有半分血色,他沉浸在夢魘之中,呼吸變得深且重,有種喘不過氣的窒息之感。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我輕輕地叫了幾聲,卻沒見謝言睜開雙眼,反而是我的目光被他緊握的手所吸引,謝言修長的手指蜷縮在一起,像是抓著什麼重要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東西讓他生病了也不願意放下,難不成是那枚刻|章?
謝言啊謝言,都病到了這個地步了,你還這般迷戀權力,我該說你精明到天下無敵呢,還是罵你貪慕虛榮庸俗不堪?
思及此,我冷笑著伸手去掰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攥得很緊,如同是一個破落戶在守護自己僅存的寶物,我費了渾身的勁兒也沒能將他的手開啟,便只能換個法子,輕輕地在他耳旁低語,“謝言,把手開啟,讓我看看,好嗎?”
我沒有想到的是,我的話竟然起了作用,謝言的眉宇終於舒展了一些,口中撥出的熱氣落到了我的臉上,引起我陣陣奇怪的癢意,他的嘴唇因為久未飲水而幹裂破損,顯得可憐兮兮,種種意義不明的囈語從他口中傳來,“秋...秋...”
秋?我不懂,也沒有窺探他古怪心思的欲.望,只專注地將他的手指掰開t。
此時月光前移,又落在他的手上,我眨了眨眼睛,才堪堪看清了他手中緊攥著的東西。
那是,我從他那邊收回來的編草戒指。
年少輕狂時,人總喜歡許下一些天崩地裂的誓約,比如堅若磐石的愛意,比如生離死別的廝守,比如堅貞不渝的陪伴,我也曾做過這樣的傻事,只在心底認為,只要謝言收下了我的這枚戒指,他便是我此生唯一的愛人,除非我死,否則不會有任何改變。
我的確信守了我的承諾,在自縊之前,我恨透了謝言,我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恨不得將刀刃紮進他的心髒,想讓他嘗遍我經歷過的欺騙與傷痛,想讓他與我一樣一無所有。
可是,直到我閉上雙眼那一刻,我依舊希望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我希望我愛的人並沒有利用我,也沒有傷害我爹,更沒有將我拋棄在偌大的府邸裡,任我自生自滅。
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依舊愛著謝言。
明明我的愛就是一場笑話,它何其可笑,像一場荒誕的喜劇,但它又何其堅韌,哪怕伴隨著這般濃烈洶湧的恨意,它依舊生機勃勃地生長,如同永不衰敗的蒼天大樹。
我曾在心底許下承諾,要成為謝言一生的愛人,我要給予他歡心愉悅,我要他笑顏常在,更要他的灰瞳中只映出我封九月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