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聽了謝言這個問題,我只覺得好笑,他定然是在心裡百轉千回地想了好多次,才會跟我提出來。
我卻一點兒也不想順他的意,能讓謝言不痛快,我便很是痛快,於是我大著膽子回道,“雲清不喜歡穿紅戴綠的,看著頗為俗氣。”
我這番不客氣的發言剛落下,謝言澄澈幹淨的灰瞳便立時染上了洶湧的怒意,就連原本沉靜的臉色也在一瞬間陰沉了起來,如同自己珍愛的寶貝收到了汙衊和詆毀,他寒聲說道,“若不穿,便滾。”
謝言如今的神態,像是一頭被激怒的兇獸面對孱弱嬌蠻的幼兔,滿心的邪火都無從發洩,便只用那雙又冷又冰的眼睛瞪我,恨不得用眼神將我當場撕碎。我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興許是看一隻病懨懨的獅子看久了,便真的將它當成了一隻孱弱的病貓。
我只能收起剛剛矯情的勁兒,朝著謝言行了個大禮,認真賠罪道,“太子殿下恕罪,是雲清錯了。”
謝言並不理我,他似是懶得與我計較,只冷冷地與我說,“抄寫萬佛經十次。”
“是,太子殿下。”我賣乖地回了一聲,卻在心裡翻起了白眼,又是這招,有沒有新奇的招數啊,每次一生氣就罰人抄書,真是老套,愚蠢,笨蛋,反正就是很蠢就是!
我氣鼓鼓又認命地拿了紙筆放到了客廳的書案上,開始說服自己冷靜下來抄書,我轉念一想,不過抄書而已,他沒拿出自己小時候的字帖出來羞辱我,已經算是大發慈悲了。
這般想著,我又覺得好笑,如今我不是個文盲,謝言又何從來嘲笑我,他定然是更喜歡現下的我。
畢竟仇雲清長得比我好看,寫字又好看,還會作詩下棋,簡直是謝言理想中的伴侶,我又算的了什麼呢?
這樣一想,我便又有些莫名其妙的生氣,忍不住想在紙上畫一個謝言大王八,又怕被謝言趕回元洲,只得放棄,百無聊奈地抬頭去偷看謝言,還想找找刻|章可能出現的位處。
謝言應是昨天半夜便將公務都處理完了,現下正倚在窗旁的貴妃榻上假寐,他顯然還在為剛剛的事情生氣,劍眉緊蹙,周身上下縈繞著濃烈的陰鬱氣息,又因為面板和嘴唇過於蒼白,像極了那種為了索命而來卻被日光照得無所遁形的鬼魅。
他纖長濃密的眼睫覆住深邃的鳳眸,十分努力地在強迫自己入睡,但過了一會兒,他便冷著臉睜開灰眸,神情枯槁地望著窗外的桃花樹,似是陷入了深遠的記憶當中,眼神空洞得像是失去了一切的破落戶。
我不想繼續看他這副樣子,這樣的他會讓我的心髒感覺很不舒服,便只能強迫自己將心思放在抄寫經書上,一筆一劃都寫得格外認真。
認真做事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極快,我抄到後邊,右手都變得酸軟無力,這才發現已經到了午後時分,微風拂動著靛青色的窗紗,斜陽慢悠悠地從窗臺爬入,堪堪落在謝言身上。
他的神色已經褪去了之前的陰鷙冷沉,淡淡的暖陽籠罩在他身上,像是給他一身都鍍上了一層燦燦的金光,他修長的指尖正持著一本書冊,眉眼低垂地看著,長而密的眼睫像是金蝶扇動的羽翅,微翹的唇角邊擒著溫柔恬淡的笑意,像是一尊無盡慈悲的玉佛。
謝言已經許久沒有出現過這般生機勃勃的神情。
自那日國師給了他答複之後,他便一直都是行屍走肉般的神態,眼神空洞又無焦距,像是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對什麼也不在意。正是因為這般,我忽然對他手上拿著的手冊來了興趣,究竟是什麼好書能讓一個冰冷的機器重新煥發生機,我真的很好奇。
但我不能這般貿貿然過去,不但會打草驚蛇,而且若是什麼機密文書,謝言一定不會願意讓我瞧見。
這個認知令我有些不爽,只能滿心不忿地呆在原地,在心裡盤想著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將謝言從書房中支走。
我煩惱不過一會兒,就迎來了救星,管家的聲音從門外恭敬地響起,“太子殿下,您先前考核透過的幾個謀士都已經在偏廳等候了,請太子殿下過去決定他們最終的去留。”
“嗯。”謝謝應了一聲,便將手上的書冊放到了貴妃榻旁的書櫃裡,爾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往門口走去。
既然是考核,那定然需要不短t的時間。
我將耳朵豎起,去聽謝言漸行漸遠的腳步聲,直到其消失不見,我才斂著腳步慢慢地走到那個書櫃跟前,做賊心虛地東張西望,確定不會有人看到後,才深吸一口氣,將書櫃開啟。
我的心髒跳得很快,是那種能窺見他人秘辛的詭異興奮感,這種感覺讓我呼吸加快,臉頰泛起微紅,指尖顫抖地將那本書冊拿出後,卻從封面上根本無法看到它的特別之處,這就是一本尋常的軍務書籍。
我愣是不信會是這般尋常的一本書讓生無可戀的謝言笑得那般溫柔,便草草地翻閱了起來,紙頁翻動間,有一片昏黃的宣紙隨著秋風飄落到了地上。
不知為何,一種陌生的熟悉感忽然擒住了我的心髒,我將那封信紙拾起,只見其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像一堆爬行的蟲子,上邊明晃晃地寫著。
“謝言,感謝你的救命之恩。”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男,君子好逑,是否能有榮幸能與你泛舟湖上?”
我幾乎要將下唇咬破,這是,這是封九月當年寫給謝言的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