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蘭娘還算滿意地點點頭:“尚可。”
吩咐下去,兩個婢子負責剝蟹,兩個剔肉,另有揉麵的、看火的,而蘭娘除了將蟹黃與蟹肉炒製出來,便只鎮守一旁指揮。
打工打到這份上,當真是有盼頭。
虞蘅彷彿沒瞧見她略有得意的神情,沖小婢溫和一笑:“我看一眼今日的食單。”
小婢不解,但還是去與青霜求了,青霜不欲再橫生什麼枝節,只想著趕緊辦完事,將一尊大佛送走,幾乎立時便給她拿來了。
此時宴席並非後世那樣才開席便一窩蜂將菜都端上來,而是跟著主家勸酒的節奏走,通常一共九盞,每喝一盞,便有婢女上前撤舊盞,換新盤,所以才有“推杯換盞”之說。
虞蘅要看今日的食單便是想了解上菜順序,好把握口味輕重。
粗粗掃了一眼,除去各色勸酒的鮮果幹貨之外,宴席前中段多是龍井蝦仁、蓮房魚包這樣清淡雅緻的菜餚。
讓虞蘅有些驚訝的是,包子廚上菜順序竟在最後一盞,壓軸了啊。
前面又有山海兜這樣以鮮味出眾的同類菜色……虞蘅環視這間廚房的食材,心裡大致有了成算。
張蘭娘炒完餡,手藝一如既往地精湛,調味甜得剛剛好。接下來便將一切交給徒兒,自己從旁指點,順便盯著虞蘅動作,看她究竟做出什麼花樣來。
別說張蘭娘了,虞蘅一個人忙活都能整出那樣大的動靜,旁的廚婢也忍不住偷覷。
但見虞蘅先命人取來一塊三肥七瘦的豕肉,收拾幹淨,卻並不熬湯凍子,而是直接往剁好的肉餡中加水。
這一步就叫許多人摸不著頭腦,灌漿出湯的秘法便在於肉凍受熱化湯,這位據聞是二郎專程從外頭請來的廚娘怎的不懂?
小徒弟去看張蘭娘臉色,討好地沖對方擠擠眼,卻見對方皺著眉頭看得認真。
虞蘅棄了蒸鍋,轉而要了一口鍋底平淺的大鐵鍋,刷上冷油,將捏好的包子一圈圈地鋪開,小火慢煎,待底部變得金黃焦脆時,再撒上一旁備好的胡麻,加清水蓋蓋燜上片刻。
虞蘅掀蓋速度很快,幾乎熱油與冷水碰撞的一瞬,鍋中噼啪作響,這時香味已經傳了出來,不大的廂房裡彌漫著兩種風格迥異的霸道香氣,似水火不容,誰也不讓誰。
這還不算完,她又調了個紅油蘸碟。只聽“滋啦”一聲,滾燙的熱油潑在幹番椒與花椒、胡麻等混合研磨成的粉料上,香氣頓時又濃鬱一層。
先前的什麼都聞不見了,鼻子裡盡是又香又辣的嗆味。
這番場景下,年長些的婢子還好,專心做自己手上的事,有年紀小的忍不住抽動鼻子,心神早飛到灶上去了。
“都幹自個的!”張蘭娘見狀,厲聲喝道。
她除了管著包子廚之外還是廚司的管事娘子,即這些小婢們的頂頭上司,平日做事認真,對待手底下人也一向嚴厲。
眾人忙收心,只是眼神還總時不時偷瞄著鍋中。
張蘭娘將臉繃得緊緊的。
青霜來提菜的時候,虞蘅的生煎包剛好出鍋。
張蘭娘也將冒著熱氣的蟹黃灌漿交由她手中,並橙齏、清醬、紫蘇等四色蘸碟。
到底是王府廚娘出身,光看賣相,張蘭孃的蟹黃灌漿要比虞蘅的高明出不知多少。
工工整整的十八褶,皮薄如蟬翼透光,裡頭橘黃的蟹肉湯汁隨著包子皮微微蕩漾,汁水豐盈得很。
而虞蘅這邊,青霜瞧不出與尋常的饅頭有何分別,只不過皮略薄些、上頭撒了胡麻蔥末罷了。
人靠衣裝,食靠器具,古來皆是如此。本朝財力雄厚,即便平民之家也能日食三餐,溫飽解決之後,便開始追求精神與文化層面的高次。
今日裴府尹之子裴二郎設宴,回請上回在王侍郎府共飲的諸位同窗,一早便放話出來,言席上有“極好灌漿”,有關系親近的打趣問“果真那般好”,裴二郎但笑不語,故作神秘,藏著掖著總算到了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