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宴散,王宅門口已兢兢業業停了一溜車駕,各府上的小廝互相打了照面,寒暄著,打發等待自家郎君的時間。
裴垣的小廝見著主人頭一個出來,忙使喚車夫調轉馬頭迎上去。
小心覷著對方臉色不佳,又是倒茶,又是遞解酒藥,伺候著對方在車裡坐穩後,便揀些叫他高興的來說:“奴聽二郎吩咐,今日已將蘭娘子迎進府了,宴請諸位郎君的事……”
不料自家阿郎聽了,臉色更差!
“閉嘴!”
小廝登時冷汗涔涔:“是,是!”
天殺的,分明赴宴以前,郎君滿心得意將蘭娘子從王府挖了來,說要叫王三郎等人一開眼界,眼下這是怎的?
裴垣冷著臉不言語,過了會兒,酒意略散了些,想著今日被下了面子,胸中鬱氣反倒更盛,到底咽不下這口氣。
那饅頭瞧著也就一般,甚至比不得裴家廚孃的手藝,如何能與名滿京城的蘭娘子相提並論?
裴垣冷哼,扭頭吩咐:“州橋那塊兒有賣灌漿饅頭的,你明日去買些回來。”
“是。”
馬車拐了個彎,駛進馬行街榆林巷裴府尹宅邸。
……
謝詔算是這些人裡最清醒的,坐在車裡還有看書的閑心。
翻過一頁,車廂壁傳來輕微的“叩叩”聲。
謝詔抬眼,“何事?”
聲線清潤,帶些飲酒後的啞。
小廝元六在外笑道:“前邊就過州橋了,奴想著二郎在席上定沒吃好,可要買些小玩意兒墊補?”
謝詔剛及冠,正是餓起來能吃下一頭牛的年紀,又有胃病。雖說自家便是開酒樓的,哪裡餓得著他,可只有親近的下人們才知道這位的嘴巴有多難伺候,元六一顆心都快操碎了。
一句“不必”懸在嘴邊,謝詔忽而想起席上那灌漿饅頭的滋味,鬼使神差改口道:“是有些餓,你去瞧瞧可有賣灌漿的。”
元六小跑著去了,謝詔繼續翻書。
即便飲了酒,他也依舊坐得筆直。
清寥光華透過燈罩,落在眉眼,睫羽纖長,在瞼下形成一片陰翳。他實在生了一副好皮相,直鼻薄唇,眼尾微翹,似瓊林清雋,方才席間與人交談時淺笑晏晏,溫和明朗,此刻靜靜不語,亦不會顯得冷冽,很易使人心生親近。
元六巡了一圈沒見,倒是機靈,多問了一嘴旁的攤主,得知今日早些確實有位年輕娘子在此擺攤賣灌漿饅頭。
“咱們來的不巧,半時辰前,那小娘子已收攤走了,想是明日還會來。”元六討好一笑,“一會奴叫廚下煮碗湯餅吧?”
“罷了。”謝詔拒絕。
“這怎麼成?那些高門最愛附什麼風雅,吃些生冷不忌的,又飲酒,”元六苦口婆心地勸,
“阿郎胃腸不好,酒後一定得進些溫補的,否則明日便要難受了。”
大有一副他不答應就要繼續長篇大論的勢頭。
“……也好。”
元六喜笑顏開地爬上車轅,沖旁邊人眨眼。
吉雙悄悄沖他比了個大拇指。
這活兒,還真就這廝幹得來!
車壁傳來輕叩聲,是謝詔催促他們趕緊前行,莫再耽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