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婁公季女?我聽著心中一動,不禁看向兄長。眾人又說起了別的事,兄長對答著,唇上的笑意卻一直未消。
我興致起來,覺得抓住了什麼。正在這時,我的目光掃過虎臣輿,卻發現他正看著兄長,似注視似深思。篝火跳躍,光照淡淡地映在虎臣輿的側臉上,愈加顯得表情不辨。
人們沒有說錯,往東再行兩日,杞國的郊野已經在望。
時值金秋,田地裡的莊稼一望無邊。大風吹來,隊伍行至其中,如同置身茫茫波濤之中,成周之東地域平坦,與宗周和晉國迥異,這我早已知曉。可如今看到杞國的田野,我才覺得這風光如此迷人。
東婁公早已率國中臣子前來迎接。
我看到了頊和旬伯他們稱道不已的杞太子,果然形貌俊逸,與虎臣輿相較,亦難分高低。不過即使如此,我仍然覺得兄長氣度卓然,他二人誰也不及。
一番拜見,東婁公引著天子車駕往雍丘而去。
杞國本因祀禹而封,天子此行亦為了禹祭。
雍丘城門洞開,邑內高臺櫛比,宮室拙樸,果有古風。我隨著兄長走入公宮,只見其中早已人群擁擠,卻肅穆安靜。
鐘鐃齊鳴,樂聲陣陣。兄長與一眾臣子身著祭服分列庭中,天子端坐明堂之上,東婁公領著夫人與眾子拜見。
忽然,頊用手臂捅了捅了我。
我回頭,他朝我擠擠眼睛,低聲道:“看那上階的女子。”
我訝然,踮起腳朝前方張望。
越過許多人的肩頭,只見殿前,一名少女正拾階而上。她穿著寬大的祭服,遮住了身量,步態卻輕盈,束作總角的烏發下,側臉精緻嫻靜。
“如何?”頊得意地說:“那是我表妹杞姮。看看,論起美貌,虎臣輿算得什麼?”
三
“若果真是杞女,倒是好。”前些時候,王姬瑗聞得公明說起兄長的杞國來書,她如是道。
“為何?”公明問。
王姬瑗滿面篤定:“原先唐國的那些舊族不是整日說周人非有夏正統麼?晉侯若是娶了杞女,正好堵了那些人的口。”
公明很是不以為然:“若只是為此,我兄長只消遣媒人往杞國便可,這般月月傳書豈不費事。”
我的想法與公明一樣,而如今,更加篤定。
在杞國,我見過公女姮不止一回。
頭一回自然是覲見當日,第二回卻是當夜,她夜裡扮作寺人來看兄長,被我逮了個正著。當時看到那面容,我目瞪口呆,幸而兄長從室中出來,才化解了一場尷尬。
“杼,姮乃杞國公女,今日覲禮後,你不是曾對為兄說從未見過如此美麗女子?”他對我打趣道。
我登時覺得臉上發燒,再看向那位公女姮,只見她好奇地看著我。我左右不自在,想趕緊走開,可是兄長讓我留下。
“杼不必急於離去。”他與公女姮相視一眼,莞爾道:“為兄與公女有事相談,你可在堂上閱卷,如有人來,勿使其入室。”
“諾。”我窘得很,囁嚅道,扭頭走出去。
夜風仍然透著涼,我坐在案前,手裡拿著簡冊,卻怎麼也看不下去。
轉頭窺向身後,兄長的室中透著些燭光,落在地上,有些微微的晃動。
四周靜謐,我似乎聽到些話語聲傳入耳中,低而細微,不甚分明,
方才兄長與公女姮對視的情景又浮現在腦海,侷促再起,我索性拿著簡冊站起身來,走到堂前去看。
月光輕柔地落在地上,如同一層白霜,
我一邊懊惱自己方才失態,一邊又忍不住回頭看向兄長的室中,過了會,仍舊覺得這樣不是辦法,就藉著月光獨自在庭院裡散步,兜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從人們回來。
說來奇怪,我雖驚詫,卻並未生出反感。晉國也有不少女子愛慕兄長,她們總尋著各種機會向兄長示好。或是看著他“咯咯”嬌笑,或是在路旁向他唱歌,或是向他拋來果子。我和公明早已見怪不怪,私下裡,公明還會拿一些人取笑。兄長卻一向波瀾不驚,每每遇到這些事,總一笑而過。
我知道兄長的志向,男女私情於他而言,從來比不上小臣們遞來的簡牘重要。
可是這一次我覺得與從前不一樣。兄長與公女姮對視的時候,那目光柔和,似乎帶著笑;我冒失地撞破他們二人相會,兄長那極力掩飾之態,我更是從未見過。
“你昨夜未睡好麼?”第二天的禹祭,頊看到我的臉,訝異地問。
我訕訕地笑笑。
他猜得沒錯,昨夜過得混沌,我一直在懊喪。
兄長比我恢複得快,第二日再見面時,他一如既往的平和,似乎昨夜之事果真是一場夢。我卻仍然心有愧疚,時常走神,說錯了好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