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言哄走妹妹後,天已黑透了,月亮黃朦朦的,像融在黑漆漆的潭水裡。
喚春從妝奩裡拿起一個不起眼的花樹金步搖,撫著中間嵌的那顆珍珠,指尖微一用力,竟把那珍珠摳了下來,隨手一扔。
她轉身又從箱中翻出一個榆木的匣子,若有所思地望著匣裡那顆熒熒如月的寶珠。
果不其然的,朱夫人得知周徽華的打算後,立刻就去找了周老夫人哭訴。
只說她們自家丫頭怎麼胡鬧,關起門來終究是自家的事。可喚春是客,四丫頭怎麼能連她也欺負了去呢?此番老夫人要是不罰四丫頭,便愈發讓人覺得他們周家的女兒沒皮沒臉沒規矩了。
周老夫人沉吟不語,也不表態,只說是小孩子胡鬧,她一把年紀的人了也跟小丫頭一般見識?讓她先回去,她自有處置。
朱夫人看著老夫人避重就輕的態度,心裡只覺沒趣兒,不由埋怨老夫人偏心。
到了十五那日,朱夫人專門花重金從外頭請了有名的梳頭娘子過來,給女兒梳了個最時興的發髻,又把自己的釵環首飾,珍珠玉翠,全都搜羅了出來,堆小山似的往女兒頭上、身上戴著,勢必不能讓任何人搶了女兒的風頭!
酉時的時候,眾人依禮去跟周老夫人請安。
朱夫人母女剛到永慶堂就跟周徽華撞了個正面,看著對面打扮的同樣花枝招展的女郎,周令婉一時哽住,氣的臉都綠了。
周徽華下頜微揚,“這秦淮夜遊人人可去,不見得你去了,就不許我去。”
朱夫人心裡著實惱恨,又恐誤了時辰,沉著臉拉女兒入內見周老夫人。
喚春隨後過來,來時剛巧和王容姬碰上。
她今日打扮的素雅,身著一襲淡黃雲紋緣邊大袖襦,黃白間色交窬裙,外罩了件薄如蟬翼的紗衫。頭梳雲髻垂髫,沒有多餘的首飾,只戴了一個小巧的花樹金步搖,冠中嵌著一顆明珠,金樹枝上垂著幾片淺淡的蝶貝墜。
王容姬看她這副模樣,便笑道:“我的好妹妹,今日打扮的也忒素淨了,不知道的,還當是我們不懂待客之禮,苛刻了你呢。”
喚春回笑道:“外祖母憐惜我,舅母們也待我如親女兒一般,姐妹們又都這般和善可愛,來此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樣,吃的、用的、住的無有一處不舒坦。只今夜主要是讓二妹妹去相看,我不過作陪罷了,豈能喧賓奪主?”
王容姬抿嘴笑了笑,到底是舊姓名門,玲瓏剔透的人兒,比周氏這種新出門戶的女兒有底蘊、懂禮數的多了。拉著她的手便往屋去。
眾人跟老夫人請過安,便聽丫鬟兒傳話說二郎來了。
門口傳來腳步聲,喚春下意識望去。
進來的是一位十八九歲的年輕郎君,眉清目秀,身子挺拔,華服玉帶,十分英俊風流,便是大舅家的二郎必昌了。
周必昌給周老夫人請了安,眼睛便覷見一旁淡若水仙的喚春。
多年不見,不想這姐姐竟出落的這般美若天仙,面上、身上絲毫沒有嫁人生育過的婦人疲老之態,竟仍似二八少女般嬌豔,可舉手投足間,又比少女多了一段成熟的窈窕嫵媚。
他在孔夫人身邊坐著,聽母親囑咐今夜與謝氏女郎相看事宜,眼神卻不自主的總往喚春身上瞟。
喚春似不曾察覺,自顧自與周老夫人說話,不時點頭。
周老夫人看著她今日的打扮,搖了搖頭道:“太素淨了,明明是如花似玉的人兒,卻打扮的霜雪兒似的。”
喚春回道:“我一個寡婦,拋頭露面已是不妥,萬不可再張揚奪目。”
周老夫人卻不贊可,吩咐身邊的大丫頭芳尋去取匣子來,將裡邊一對蓮子大小的金鑲珍珠耳墜取出,親手與她戴上,諄諄囑咐道:“若要人貴,必先自貴。莫要在妝扮上讓人看輕,覺得你寡婦二婚便不尊貴了。”
喚春頷首,輕聲道:“孫女謹遵外祖母教誨。”
孔夫人見此,臉色登時白了幾分,她望了望周徽華頭上那一堆金釵玉環,心中暗恨女兒自作聰明。
喚春在周家是客,本就處處留心,事事謹慎,四丫頭開口借,她必然不會拒絕。可此舉倒顯得像周家在欺負她一個孤女寡婦無依靠,故意侵吞人財物似的。
老夫人心中不悅,嘴上不說,卻當眾拿了自己的體幾來補償喚春,就是故意打她的臉,罵她教女無方呢。
孔夫人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
朱夫人見大房母女就這樣被老夫人不動聲色制住,著實出了口惡氣,心中是百般稱快,好不得意。
周老夫人因命眾人早去早回,莫誤了時辰。
眾人便告了退,周必昌騎馬先行,女眷們乘車在後,周徽華還想跟著去。
孔夫人還在惱她剛剛讓自己在老夫人面前失了面子,便不許她再出去丟人現眼。
“留家陪你祖母學規矩去!”
揚長而去。
周徽華就這樣被拋棄在家,一番折騰全白費,氣的臉都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