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瞥了一眼,說:“不願便算了。”
“走走走!”我忙不疊扯住他衣襟,顧不上他是否心懷不軌,這世道誰有饅頭誰就是大王。故而怕他反悔,我搗蒜似的點頭,“願意!我要吃……”
他很幹脆又從腰上的囊袋裡掏出一塊白乎乎的饅頭,把我兩隻眼都看直了。我伸手搶過來,但又遲疑了一瞬。
黑影一閃,整個囊袋都擲入我懷。
我高高興興地抱著懷裡的,吃著嘴邊的。
雲城人家皆空樓,萬巷無燈火。
黑暗中我被抱地穩實,正吃在興頭上,他突然問:“官府不是有施粥?何至於餓成這樣?”
嘴裡塞著東西,我頭也不抬,含糊回答:“那千金小姐一走,官兵也走了。剩的半點米粥,搶的人……都擠到巷口了。哪裡……有我的份。”
他沉默了半刻,又說:“你爹孃呢?”
“我?我沒有。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有爹孃,我只是剛好一齣生就沒有。”又想起覓食的難處,我不由得感慨,“那些小乞丐才是命好,搶糧的人都拿這些拼命得來的東西給他們的。他們就躺棚裡歇個把時辰,就有東西吃了。”
他沒再問,我一心吃饅頭,也沒在意。直到囊袋半空,我才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驀地暖光射來,刺得我閉住雙眼。
緩緩睜眼時,才發覺他將我帶到了旅館,我竟不知雲城還有這麼一家店,就像我不知雲城夜裡除了官府哪裡還有燈火。
我才看清他的臉,但只能看到他青茬染雪的下巴,和往下看的深邃的眼。
我渾身一激靈,忙低下頭。他沒阻止,無言將我帶上二樓,倏而說:“怕什麼。”
我緊張地四處張望,但只能啞巴著被帶入廂房。
他無視我的緊張,繼續說:“跟我走,我保你衣食無憂。但你要為我作事,至死不悔。”
我實在想不明白一個瘦小頑童能替他辦什麼事,但他語氣太過認真,我被震住,恍惚點了點頭。
整夜下來,他終於緩和神色。
“睡吧。”
此時此刻我很想撒潑耍賴走人,但我深知他一人當敵一萬個哄搶的乞丐,逃跑的下場必定很難看。況且吃人嘴短,再者,萬一……萬一他沒有誆我呢?
我就是抱著這樣遲疑僥幸又期許的心陷入睏倦,再難睜眼。
還好,他確實沒有騙我。
後兩日他應言解決我的溫飽,白日出去幾趟又很快回來,話少事少錢又多,實在符合我的心意。
第三日,他說要走了。
我不知道將要前往何處,但天底下不會再有任何一個地方比雲城還糟。而三日下來,舒坦得像做夢的日子裡我早就託付滿腔信任。
他去哪我也便去哪。
街上依舊很亂,曾經那些欺負辱罵我的人依舊在為半個饅頭而爭吵不休,我忽然想起來有些婦孺吃上或吃不上東西時,都會呢喃阿彌陀佛。
我問過她們是怎麼回事,而她們常常用瘦地凹陷下去的眼刮我的臉,後偏頭不理,卻囈語般將觀音菩薩求了一遍又一遍。
我在亂象中收回眼,笨拙學著雙手合十,虔誠地說:“阿彌陀佛。”
他一愣,將我掃視一番,說:“我不信佛。”
我尷尬少許,問:“那你信菩薩嗎?”
他無言少頃,才道:“世上沒有菩薩。”
起初我十分相信他的話,縱使有千千萬萬的難民跪天跪地跪神佛,我也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可後來,我發覺他在騙我。
因為,我見到了真正的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