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側人低聲稟報:“殿下他們衣著相同,又各自蒙了面。現散去各處,憑那畫像怕是不好找……”
趙渡冷哼一聲:“往山上趕便是崖了,一個個找,除了那一個,剩下的不考慮活口。”
一向冷寂的龍鐘山,今夜忽地熱鬧起來
林中打馬太過紮眼,各人早已棄繩下馬,躲入石木雪丘間。可追兵像死咬著尾巴,窮跟不捨,密密麻麻的腳步聲惹得人心亂如麻
然危險越近,宋觀棋反而鎮定下來。撇去燥亂,將耳目之用發揮極致。頭上枝葉一陣窸窣,一把長刀突向脖間襲來
宋觀棋雙膝著地向前滑去,抬顎掠過寒光,舉刃穿透上面人的腹部。扶刀而起,又向前橫掃,驚退直沖過來的人
許長均抬手將那人穿個透心涼,眨眼間回轉鋒刃,指尖用力,飛刀直插向後方追兵的心口
藉著追兵未趕來的空隙,宋觀棋忙從血肉間拔出“銀霜”,遞向身後跟著的許長均
他一邊回眸警惕探視身後,一手抓著許長均匆忙往林深處趕
兩人躲至高樹草灌掩埋下的巨石堆縫間,宋觀棋在低聲喘息時又將許長均上下察看一遍。確無大礙後,才緩下緊繃的弦
許長均抱著刀一言不發,咬著牙關打顫。凜冽寒意竄上心頭,冷霜凍結在面上的新淚痕
他啞聲落著溫熱,偷偷掀眼去看身旁人。而宋觀棋微蹙著眉,側眸望著遠處蒼茫,半分要落淚的痕跡也沒有。好似失了知覺,今日種種,這天大的悲傷都不能叫他紅眼眶
可是宋觀棋那握刀的左手卻細細發抖,右手五指陷進雪裡,白雪被漸漸染上豔色
許長均想說什麼,宋觀棋率先開了口:“我去看看情況……”說完,便作勢要起身,卻被一把攥住
“公子,不能去……你不能……”
宋觀棋這一去,分明是要將自己做籌碼,走入虎口
許長均無聲搖著頭,固執不肯鬆手,洶湧的淚模糊了眼
“你想死嗎?還是說,你想要所有人死?想讓所有人因我而死……”
宋觀棋異常冷漠,話間不帶一絲情緒起伏
許長均心如刀絞,刀光劍影,血腥與哭喊似乎重現眼前,他似回到血色染天紅的龍鐘寺
程驍被利劍戳成篩子了,鮮血從喉間不斷噴湧而出,仍口齒不清喊著:“不能出來!快走!不能回來!”
他形似癲狂,被一腳踹翻在地,還在固執重複著
“不能回頭!”
許長均窩在遠處看著,淚眼朦朧
急風拽住思緒,吹向蓬頭垢面的老人
林如海雙手幹枯脆弱,瘦小的身子被狂風吹的晃動,懷中卻抱緊沉重的巨石。即使舉步艱難,仍然一瘸一拐毅然挪向寒潭
“咕咚”一聲,刺骨冰水淹沒了一具枯老的身軀,只微微蕩起波漾。片刻水面又歸至平靜,惟有底下暗潮洶湧
龍鐘寺無一活口,平日鮮有人問津的寺廟,好容易如此熱鬧。來者卻不是訪客,帶刀的閻王用風雪掩埋死寂
“不是……我不是……不是因為你”
許長均緩了手勁,恍若一下被抽空力氣,幾乎要摔倒在地。宋觀棋急忙上前接住,許長均順勢將頭埋下,淚水決堤,濕了宋觀棋肩上衣綢
不是因為你……是他……沒能救回先生,沒能救回師父……
他哭得像個小孩一樣,依偎在信賴的人懷中,極度渴求懷抱。得到回應,委屈的情緒又翻了個倍,啜泣不止
此刻,他終於卸下所有成熟的偽裝,像個平常的十六歲少年那樣宣洩心中苦楚
上天憐憫,颳起道道狂風,掩埋一切血與淚,又彷彿像一場沉默的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