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說完之後,他又後悔起來,雖然不知這種感覺緣何而起,但他就是莫名覺得後悔。
江晚離開霜極境已經十年,離淵甚至想不起以前的江晚到底是什麼模樣。
在他的印象中,江晚永遠低垂著頭,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在他腳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離淵只覺得他無趣。
就連江晚到了衡雲峰,兢兢業業傳回來的情報也無趣,沒什麼可以用的,離淵後來都不願看了,隨意便將那些書信扔給屬下。
事情是在什麼時候開始發生變化的呢?
離淵想起來——就是前幾個月。
江晚的書信斷掉的前三個月,屬下在給他彙報的時候,離淵尚不覺得如何。書信斷了就斷了,反正在月圓之夜難熬的是江晚,遲早會堅持不住來央求他。
可他怎麼都沒等到江晚的一句服軟。
“有意思,我倒要去看看,那家夥到底在做些什麼,連我都敢忤逆。”
離淵帶著這樣的心思,搶先江晚一步進了複城。
但後續的事情越發失控,他突然發現江晚跟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樣,哪怕說著順從的話,可眼底的不馴清晰可見。
他在利用江晚,但有趣的是,江晚竟然也在利用他。
誰給他的膽子?離淵又怒又覺得好笑,這才在複城脅迫鬼新郎,上演了那麼一出戲。
——若說離淵的人生有著既定的命數,那麼便是在他被江晚拼命救起的時候,所有的命數都被打亂了。
亂到……連他的心緒都不再受自己控制。
就如同現下,離淵在後悔那句話後,第一個想法竟然是:“不該說這樣的話,說了之後,江晚一定會……”
會什麼呢?
離淵站在原處,茫然地盯著江晚。
於是他看到江晚苦澀地笑了笑,再也沒有遲疑,轉頭徑直往前走去。
他要走了。離淵只覺得心口被風灌得極涼。
“你去也沒有用!”離淵怒道,“我震斷了你的本命劍,衡雲峰的人早就以為你死了!恐怕只消數日,他們就再不會記得你的存在。”
江晚越走越遠。
離淵氣笑起來:“你以為所有人都像我一樣嗎,十年不見還要去複城救你?你回來!忘恩負義的東西!”
江晚腳步停住,無奈地嘆了口氣:“尊上,在複城我也救了你,我們算兩清了。”
“就算我回不去衡雲峰,偌大天下,總有我能待的地方。”
離淵急道:“滅世陣法都已經開啟,你還能去哪兒?只有在霜極境能活下去。”
江晚輕笑:“那我寧願死在滅世陣法中。”
這話如同一盆冷水澆下,離淵神色凝住,沉聲道:“你就這麼不想跟我走?”
江晚繼續往前走,彷彿什麼都阻攔不住他:“既然尊上當年說,寧死都不願與我扯上關系,那我死在外邊,永生永世不再與您相見,不正是如了你的願?”
離淵這才回憶起自己十年前的口不擇言。
他瞧不上怯懦卑微的江晚,也恨族中長老非要把這個人安插在自己身邊,於是反應格外激烈。
可哪怕當他把江晚從懸崖上扔下時,他都不曾真正想要江晚死掉。
就像在複城那般,他只是想嚇唬江晚,讓他服軟,但當離淵趕到深淵,卻沒有看到江晚的身影。
距離江晚墜崖已經很久,他這次沒接住。
強烈的恐慌像刀刃,一刀一刀在離淵身上刮出深可見骨的傷口。
他像瘋了一樣在深淵底下四處搜尋,哪怕看到江晚的屍骨也好,他總有辦法讓江晚還魂的。
但是沒有,哪裡都沒有。
直到那個瞬間,離淵才恍然明白過來,原來在複城的那次進食,是有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