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下傳來了微弱的哭喊聲,也可能只是那些無智的呢喃,所有得聲音都混在一起,既細小又混沌,宛如地獄漩渦。那些聲音讓我不太舒服,它們掙紮的響聲讓我鬱悶不已,所幸他們倆對欣賞痛苦也沒什麼興趣,門一撞開,大夥就紛紛快步離去。
墳墓似乎只是個巨大的圍牆,牆外附著一個倉庫般的屋舍,但此地沒有人看守,純粹只是個露天墳場罷了。湯瑪士說,他是進了裡頭才醒過來的,所以不清楚這是哪個墳,不過假如是到了黑巫林大墳的話就有片樹林能當掩蔽,而且黑巫林的警備也比較鬆散;但如果運氣差一點,我們可能會是在石根原大墳,那處墳場外頭是一片荒原,原外還有帶著弩弓的洛伊德巡隊看守著。至於其他地方又如何?湯瑪士說他沒那種閑工夫去在意其他地方怎麼了,聖阿爾布斯有十個墳區、每個區都在無人的荒野裡,這麼多資訊,他腦袋只裝得下最好與最壞的狀況。
--湯瑪士站在我的肩上往氣窗外看。我問他這能不能篤定這邊到底是哪,他卻告訴我:「一個不好不壞的地方。」
「……咳咳……你根本就不曉得--咳喝--……這裡是哪……。」
「這是很嚴重的指控!野蠻人!」
「……呵呵……咳咳--喝--哈哈哈……。」
「你笑夠了沒!」
「你、你、你們兩個別選在這時候鬥嘴!咱們還得一起想個辦法,好逃、趕緊逃出去!」珍的聲音搖搖晃晃的,我想是因為太冷的關系吧。
「別插嘴不死人的談話,美女,」湯馬斯跳回地面,接著說:「而且,老實說我還真想趕快離開這家夥,不死人搭在一塊準沒好事。」
「但你的"陌生夥伴"就是個不死人。」
「哈!但我的夥伴不是大沼來的不死人,他不像這家夥--這、家、夥,看看他,活像是個--像是個野人、怪物、變態的火焰狂魔……搞不好他就要變成活屍了……」他退了幾步,火光照出他臉上的不信任,「……你受了重傷,根本不可能到現在都還不失去理智!」
「……不是時候……湯瑪士……咳咳……死……。」
這時珍在一旁喃喃自語:「天殺的……火焰保佑、火焰保佑……我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才會在這……狗娘養的……」
「你!寶貝,別在那抱怨了!不要以為自己是人類就比較高尚……現在會發生這種事都是你們的錯,你根本沒資格抱怨。」
「我們?……又、又不是我決定要蓋墳的!而且你、你們,還不都是因為你們這群活屍搞的大夥不得安寧!所以錯在你們才對,不死人!」
「媽的!你真是一點都不美了,女人!」一陣破口大罵之後,湯瑪士看了我一眼,「……你還不是活屍,但也只是現在。快點,趁你還活著的時候發揮點作用,去探個路吧,火焰先生。」
這家夥……真是有夠自我的。他覺得自己能指揮我?哈哈哈--好,就讓我為你--不,不是你,我是說這位人類小姐,讓我為你找條適合的生路吧。
墳位於一處布滿岩石的小凹地,凹地外可見火炬閃爍,亮度足以發現周遭的丘上圍著一道矮石牆。我不認為這裡會有多強大的警備,實際上也真是如此,畢竟不死人的墳場真的有看守的必要嗎?想必這些警備頂多就是達到點傳信與為不足道的防禦效果吧。
不久後,我回頭接了另外兩個人出來,在此同時,天空飄下了細雪。它看起來這似乎是今年的第一場雪,陰寒又曖昧,冰晶中還參著些許雨絲,走在這樣的氣候令人心情不悅,不過比起極北的山地,這場雪對我而言還稱得上溫暖、還不至於到需要引火的地步,搞不好再多待一會我就會喜歡上這種天棄了。可惜對珍來說就不是如此,她哆嗦打得厲害,一臉蒼白如霜,就算穿了巡守的外袍也依舊止不住顫抖。克拉娜老師,也許她比我更需要這件袍子;但別擔心,我只是借她一會兒。
「啊、謝謝?」
「我……知道你覺得討厭,」我對珍說:「……但……咳咳……在找到……更適合的厚衣前……就批著、或抱著它……咳喝咳咳--喝--咳咳!……那是火焰的……禮物……。」
珍的棕色眼睛瞪了衣袍好一會兒,她看起來很訝異,只是我不清楚她到底在訝異哪一方面的事情。「這東西好溫暖,好--……不可思議?」珍將外衣加在披風外,我看見她的臉不再蒼白,表情也不再畏懼,「像暖水壺一樣啊,先生,也許比那東西還要跟暖活……但你該怎麼辦?難道你手中的火也在你身體中燃燒嗎?」
「……大概、大概吧……。」
這時湯瑪士跟在後頭不發一語。我知道,他大概是想等些什麼事發生、或打算讓它發生,不死人就是這樣。我還能有其他猜測嗎?雖然這裡不是羅德藍,可是為了存活,我們只能想辦法互相掠奪,而他眼前這個受傷的不死人就是個最好的掠奪物件;縱使湯瑪士知道我比他強大,然而那家夥是個賭徒,他總是在賭著自己什麼時候會中大獎,進墳前是如此、出墳後也是如此--現在,他大概以為自己的獎勵來了。
「……湯瑪士……,」我說:「……自重點……。」
「……哼,我不需要你的告戒,怪胎。」
那晚我們延著低地老林的野徑一路往南走。
我不曉得該怎麼照料珍才好,畢竟她只是個人類,跟我們這些只要有靈魂就能動的家夥不一樣,她需要溫飽與安全,但我連這個時代該怎麼找到一個"人類"的溫飽都不懂……所幸珍告訴我,她能到聖阿爾布斯東部的青石城投靠教會,據說她有認識的朋友在那,所以要城中找份工作不算太難。因此,最後我打算送她到青石城後再離開,免得那個女人在中途出了什麼差錯。這樣打發點時間也沒什麼不好的,我想自己也許能趁機逛一逛人間--也許還能找一下我消失的家鄉在哪,然後大笑一番--就這樣吧,好主意,無名!
聽了我跟阿珍的談話後,湯瑪士也說了他要去青石城辦點事情,於是接下來我們三人也依舊同行。但才過了幾天,當我們抵達一處小驛站時,湯瑪士就說他改變主意了,他認為青石城那沒搞頭、而且還很危險,所以就說要往西南迴新伯尼斯那避避風頭。
但我看他大概沒能見到我死,所以就放棄這場無謂的旅行了吧?
抵達青石城是半個月後的事情,至此,季節也邁入了深冬,青石城大雪紛飛、氣溫驟降,幸好珍的友人還活著、也還有餘力幫助她度過難關。據說人間一年比一年冷,但不是冬天變冷、變嚴酷,而是夏天變短、變寒了,這種消極的變化大概每五到十年有一次較大的起伏,可是其他年數大多都只是些微不足道的改變,只是這些改變累積起來卻很不得了。人們總說,有一天世界會只剩下冬天與夜晚,漫長、無止盡的寒冬,也許再五十年、再一百年,沒有人說得準。
告別珍之後,我帶著一些簡單的行李繼續南行。席格麥雅的盾牌已經完全不知去向了,雖然遺憾,但往好處想,至少他的遺物回到了人間,就算被人丟棄,也是回歸了故土的土壤中。
太好了,洋蔥,恭喜你--也恭喜我,這是離開人間九十年餘後的第一次,我在度踏上這片大地,沒有命運、也沒有既定的路途,我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覺,最終隨直覺消亡,並以人間之土為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