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實實在在地聽我說道,不死人勇者,」芙拉姆特的聲音貫徹我的思緒,那不帶色彩,曖昧又中庸的語調令我迷惘,「我等不願在你心中種下黑暗,是因為你們就是黑暗,一旦有了念頭,假若再碰上一股推力就將一去不複返,永遠讓黑暗攏絡,因此我等寧可讓你在半途聽見它者言說,也不願親自種下禍果;也許你會問,既然你們這些小人本屬黑暗,那一旦知道了真實另一面,此時你又何德何能助光明一臂之力?但我要反問,當初是誰要分享光明?誰又渴望與火焰站在同一側?你們雖是黑暗,卻嚮往火焰與光芒,此等矛盾讓我等無可選擇,只能竭盡所能提供火焰得真實,但願當我等繼承者面願黑暗時將意力不搖。」
「有更好的方法!你能裝成我的良心,你可以當的明燈讓我脫離迷網……你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你為何要將自己的軟弱怪罪於他者?」
「軟弱?……對,我只是個軟弱的不死人,打從一開始你就看透我了……你之所以不出手阻止,為的就是要篩選出一個真正的笨蛋!明知自己將失去一切也願意成為燃柴的白痴!反正沒了我,還有千萬個不死人能讓你篩選……不必是我也行!」
「必然是你,繼承者,世界選擇了你,可是不管是誰,我都只會道出命運的此端,況且--所有的人類,你們這些小人兒,你們恐懼的就是真相的全貌,一旦我說了、勸戒了,你們便會遲疑,然後說我等命運為虛,到時,又有誰真的願意相信命運?」那些虛言一字一句地從牠的臭嘴裡吐出來,「要我告訴你……繼承葛溫王即是取代祂成為火種,接下來的話你會聽嗎?人類--人類永遠是自私又愚昧,尤其是你們,失去一切的不死人。當我說出十個好……十個對天下蒼生的好,但只要有一個屬於你們的壞,你們就會拼了命地保護自己,試圖滿足自己。這些……就是我所說的陰霾,將汝等推入黑暗的第一因。」
真是歪理,竟然指責一個人有保護自己的念頭……從什麼時候開始,當一個人還得為自己摸不著、碰不到的東西犧牲生命?「如果你們真的想要有個唯命是從的消耗品,為什麼不自己製造一個……就像你們培養防火女一樣,製造一個不會動搖的完美祭品,把他訓練成你們要的上等薪柴……」
「意識的鐵龍是黑暗最完美的溫床,不懂動搖、不知思考的人永遠是最無力的存在,這樣的人類無法度過我等設下的考驗……而考驗,就是為了讓汝等不死人從混沌中茁壯,唯有走過非凡之路、渡過荊棘苦海,此人才足以承襲葛溫王的威名,此人才當強大而不可取代。」
「那就把戲演完!自負的怪胎,我只求你把戲演完!不要讓我知道一切,讓我抱著幻影消失……一場夢也好,就像故事中的英雄一樣在榮耀與祝福中落幕……你連這個都做不到!」
「這不是戲,這是命運。我倆乃命運之所有,不欺瞞、不做戲,我倆只道出你們應當知道的命運。若你求虛榮,那該去請示葛溫後裔的慈愛之音。」
「……爛透了,你們這些家夥……人類活在世上就是為了任你們使喚……只是對你們自己好……一切都只是,為了你們自己好罷了。只要你們能好好地活著,讓多少不死人前來送死都無所謂……為了蒼生?不就是個好聽的藉口嗎?只要我開口質疑,你就拿天下大義堵住我的嘴……我做什麼都是輸。」
「所以你情願回到黑暗,成為黑暗的統禦者?年輕的不死人,黑暗中有的不只有你們,還有那些真正的不朽之物。也許推動黑暗時代的你將會治理你的族人、成為國之霸主,但你永遠不可能與真正的黑暗抗衡。遠古之龍、盤古巨族、彌世之霧、岩石灰樹。黑暗……只是你心中傲慢的藉口。但,也罷,你是有傲慢的理由,王的繼承者,你才是真正的裁斷者。要讓火焰延續,令世間生命重回正軌,還是回歸黑暗,成為大無畏的不死人之王降臨人間,一切全都在你。」
芙拉姆特的眼睛始終沒張開,不久後,牠的身子又垂下去了,如以往那般癱在地板呼呼大睡。
真相?我逃了這麼久,真相就是如此?沒有喝令威脅、沒有懇求欺瞞,我所想象的狀況從來沒發生過,英果德,命運它不管我、也不管世間種種,它只做它要做的事情……傳達它要傳達的話,僅僅如此。
沒有任何存在能發對我頤指氣使、也沒有任何存在要下達命令,我是羅德藍最後的昏君,空有力量……卻什麼決定都做不出來。
我在安娜塔西亞的篝火前坐了好一陣子,回想著自己想要為了什麼而獻身、又為什麼不願獻身。如果是為了那些還活著的不死人……哼,他們怎麼會期待我壞了他們的夢呢?這裡只有我為不死而煩惱,其他人,它們都樂在其中……也許除了亞諾爾隆德的防火女與太陽之女外,根本沒有人期待世界重回正軌。那有什麼意義呢?不死者一無所有,他們被迫失去一切,我們留在世上不過就是為了爭取自己本該擁有的東西罷了,把那些被剝奪物從剝削者中那搶回來。無名,不死者--不死者不是人類,我們是其他東西了……。
是嗎?安娜塔西亞?我也看出來你心已非人類,我們的價值觀已經離人類遙遙而去……。
……突然間,那位女騎士出現了。吉克琳德,你就這麼突然出現了,好像打從兩三天前就在那等著一樣。
「好久不見,無名先生,我們又不期而遇了!」她的聲音聽起來倒不怎麼訝異。
「是的,小女孩。」過了半餉,我問:「找到你父親了嗎?」
吉克琳德坐在外圈的石長椅,整個人比上回見到還要輕松多了。「是的,我終於順利找到了我父親。託您的福,我總算能把母親的話轉告給他了……。」
「做得好,女孩,做得好……這次你可得好好看住他,那家夥太性急了。」
「哈哈哈--父親它可是出了名的慢步調騎士啊,無名先生,我還記得父親的朋友還給他取了個外號,就稱作"睡獅子席格麥雅"呢!」
睡獅子,的確是。「哼呵……好個睡獅,很有他的風味。好了,接下來你們有打算去哪嗎?留在羅德蘭繼續冒險,或去某個地方……靜靜地過生活?」
「老實說,我不確定,我跟父親可能會離開羅德蘭到其他地方一趟,我們還沒下決定呢,無名先生。」
「所以他現在又去哪了?我以為他會回來祭祀場……」
「我父親嗎?他跟我說他要往下展開最後的探索。」
最後的探索?聽起來很不妙,尤其是對那顆洋蔥。「吉克琳德,我不認為放他一個人去冒險會是個好主意。」
「別擔心,那就是我父親的風格,即使成了不死人也依舊如故……這種狀況甚至讓我感到開心呢。」
「席格麥雅在玩命啊,小女孩,好幾次,只要有那麼點差錯,他就會成為活屍。去吧,快去找他。」
「沒關系的,無名先生。」
沒關系?不,關系可大了,他是你的父親……是我的朋友。「為什麼沒關系?等著他受困難到又值得你歡喜嗎?他成了活屍又對誰有好處?」
「那是他的冒險……就算、就算我父親成為喪失心靈的活屍,我只要殺了他就好,無論要殺多少次……。」那個女孩說著,語調堅定的令人發寒。
「……那就是你們父女間默契?」真有趣,就這樣放任自己的至親在險境中,「呵呵呵……我真搞不懂,這就是卡塔利納的騎士風情嗎?……吉克琳德,其實這才是你的目的吧?多麼令人絕望……呵呵呵……哈哈哈哈--!……如果我說的不對,就出聲駁斥吧。」我說著。然而才回過頭,席格麥雅之女早已消失無蹤,彷佛不曾到訪祭祀場一般。
吉克琳德,你只是為了殺死父親才殘存在世上的嗎?多麼可憐又惹人疼惜……看見父親變成了不死人,心裡很難受吧?
呵呵呵……哼……
……
席格麥雅,我的朋友,請你與你的家人就好好安頓下來吧。看到你們兩個,我才瞭解還是有人因不死而受苦的,並非所有人都無依無靠、讓世間驅逐,他們可能還有家人、有關心自己的親族,如果不死詛咒逼的你們別離,那肯定非常的難受……更重要的是,你是我的朋友。好朋友、好戰友。
以前我殺死了很多成為不死人的夥伴,因為我們認為不死是無藥可救的絕症,那些人會拖累大夥;我們說不死人早就已經死了,因為那樣活著就跟死了沒兩樣。然而,如今我也是不死人,我瞭解到了我們並非邪靈穢物,只是讓身份所逼、因受自己所極力反抗的本質所迫害,同時我也明白不死並非絕望,問題的根源早有解答。現在那些夥伴已經成了活屍、死到完全沒了原樣,但你還活著,我最後一次見到你時,你還好好地活在未來等著我的協助。
那我就在幫你一次吧,讓我幫幫你與你的女兒脫離不死帶來的恐懼。只是我得先確保你不會又讓什麼東西給困住了……席格麥雅,不是我不相信你這頭睡獅,但你有太多次紀錄,況且現在你的女兒還正等著要宰掉你,如果我不主動出擊阻止你們親族相殘,那就算當了柴火也沒意義。我不想為了芙拉姆特的公理大義而犧牲,但我願意為了你們,我最後的朋友……在勞倫狄斯與索拉爾都相繼消失的同時、在所有我曾經緊握的歸屬都化為烏有的同時,席格麥雅,你是我最後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