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山道不是上山的主要道路,兩側沒有布設路燈,茂盛的樹冠將月色遮擋得嚴嚴實實,也將外面世界的噪聲遮蔽得滴水不漏。
眼前只有他們的尾燈和她自己車前燈的光照,引著她往前方不知道有什麼的巨大的深色夜幕深處闖去,車燈一閃而過,被撕開的黑暗很快又在她的身後圍合。
梁奚禾覺得身上發涼,耳邊比發動機的聲音更清晰的是自己的呼吸聲,她捏著油門的手不自覺地時松時緊,杜卡迪也就忽快忽慢。
這時,原本跟在夏末身後的哈雷往外偏了一個車身後,減速。
梁奚禾自顧不暇,顧不上他什麼情況,夏末沒停,她就只管跟著前行。
等她超車後,哈雷又加速跟上來,不遠不近地綴在她身後,將她夾在兩輛車中間。
身後有人,意識到這一點,梁奚禾的緊張和恐懼馬上得到了緩解。
到了山頂,她看向姚博遠,他摘了頭盔,沒看她,依舊是那副淡漠到厭世的神色,就好像剛剛交換車位只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又好像一切都是她想多了。
“你們倆過來啊!精華在這兒呢!”
夏末在欄杆邊揮手,兩人一前一後地朝他走過去。
雪霽山半山半海,來觀景的遊人最喜歡觀的是海景,聽著碧海潮生和雲開寺的晨鐘暮鼓,如臨海上仙山。夏末找的這處觀景平臺則人跡罕至,因它直面的是在現代社會最不缺的城市景觀。
夏末卻很喜歡遙看城市。
燈光錯落有致,描摹出整座城市的輪廓,在如墨的夜幕裡,像是一團璀璨的星河,而這其中,光芒最為絢麗的當屬拔地而起的雙子大廈,像星系中的恆星。
梁奚禾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寧市,身處其中時不覺得,跳脫出來看時,才恍然發覺寧市如今已經這麼繁華。
夏末獻寶似的:“怎麼樣,萬家燈火,好看吧?”
兩人不語,他清了清嗓子開始觀點輸入,“我每次被我爸訓,被我姐揍,就來這裡看看。這凡塵之中,誰家沒煩惱啊是不是?每盞燈下都有一本難唸的經,這麼想想,我就能原諒他們了,畢竟能給我留盞燈的也就他們了。”
看到小朋友故作深沉努力開解她的樣子,梁奚禾輕笑出聲:“說得對。”
夏末嘿嘿一笑,趁機說道:“笑了就好,禾姐你都不知道,你板著臉的樣子比我姐恐怖多了。”
“怎麼會?”梁奚禾自嘲,“你姐一怒是真有實力讓人流血千裡,我只是紙老虎空架子,跟你一樣逃不出如來佛祖的五指山。”
夏末聽出一點口風:“嗐,代溝嘛,很正常的。”
梁奚禾“嗯”了一聲,姚博遠沉默地望著雙子大廈,夏末捅他一胳膊,“你也別想了,跟父母怎麼相處這種課題誰都研究不透。”
許是夜深人靜,人的盔甲也到了最薄弱的時刻,姚博遠罕見地開口:“沒想研究。”
頓了頓又道,“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從來沒出生過。”
夏末暗自嘆了口氣,沉默不語。
梁奚禾對這男生有這麼重的心結感到意外,原來他散發出來的那股子厭世並非她的錯覺。
她不想多管閑事,但念著他剛剛交換車位的好意,想了想說道:“存在即合理,不管因為什麼都不要否定自己的生命。人生是自己的,覺得來處沒有意義,就多想想去處吧。”
她為自己這樣形而上的輸出而汗顏,沒察覺到姚博遠偏過頭看了看她,藉著夜色掩護,放任眼裡翻湧著不知名的情緒。
話題厚重起來,夏末趕緊打斷:“咱們去吃夜宵吧,附近有個吃烤串的地方絕了!”
梁奚禾也需要從赧然中抽離,搭腔:“剛剛路過那裡有農家樂?”
“啥農家樂?”
“有個門樓那裡。”
上山途中,她就看到那一條岔路。
夏末回憶一下:“哦那裡啊,那不是農家樂,是福壽園。”
梁奚禾:?!
她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月色躲入漂移的雲層中,夜風路過帶起樹葉發出沙沙聲,一想到附近有片公墓,她就背心發涼,渾身激起雞皮疙瘩。
梁奚禾猛地轉身走向杜卡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