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爾面不改色,淡淡道了謝。
風吹雲卷,廊下話別。
沈月拉著謝眸胳膊無論如何也不肯鬆手,那架勢倒像是橙橙那個年紀的孩子才能做出的舉動。
謝眸稍瞥了下不遠處的謝爾,柔聲:“你大概也要上金陵的,到時咱們金陵見吧。”
沈月淚水漣漣:“到了那兒還能相見嗎?你我恐怕都難有安生日子過了,眸兒……你……一定不能有事,答應我……”
謝眸笑了笑:“我答應你。”
事在人為,也要看老天給不給機會。
沈辰眼眸沉了沉。
謝眸把“上金陵”說的如吃飯睡覺一般尋常,甚至彎著眼睛帶了些天真,他第一次感到這位小謝姑娘確有些不同尋常。
她和戰秋狂倒像是一類人,即便面前是鯨波鼉浪也依舊雲淡風輕,有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度。
戰秋狂靜靜抽回刀插入刀鞘,蹣跚緩慢的走入那片爬山虎的門下。
他一手撐在門邊,倚靠住牆根,抬起潮紅的灰眸凝向來人。
謝爾稍稍瞥過他,低頭出了門。
而後那個眼睛時常眨著清澈微光的姑娘,那個佔據他數個不眠之夜的姑娘輕輕步到了他身側。
她的眼眸裡有山川星河。
卻是不屬於他的山川星河。
謝眸帶了些遲疑,臉上閃過稍縱即逝的哀傷。
要從一個人身邊跨過不過輕而易舉。要從跨過的地方邁回到一個人身邊卻舉步維艱。
她迎著豔陽微風鑽出了那道蔥翠的爬山虎屏障,高挑纖細的身影漸行漸遠模糊在長廊後。
沈辰急匆匆輕推戰秋狂肩膀,恨鐵不成鋼的道:“快去追啊,難不成你真要看著她羊入虎口嗎?”
戰秋狂垂著頭,額前細碎的發斂住眼睛,苦笑著道:“她不會讓自己和自己的姐姐陷入險境,有她在,謝爾想上金陵是不可能的,你放心吧。”
向來帶著君子風的沈辰少有的輕嘶一口氣,語氣裡帶著惱怒:“你以為我是為了自己嗎?我是真心實意在勸你!即便她再如何千伶百俐那也是她的事,就好比如你是絕世高手,可方才你與你哥交手時,她不也一樣心急似火?差點就拔劍上陣了!”
戰秋狂微抬了頭,身子卻沒有動。
沈月上前兩步,入夏後略帶熱意的風拂過她的發絲,她臉頰有些因心焦而染上的紅暈,語氣卻不同於心情,帶了幾分通達與沉著:“戰大哥你糊塗麼?即便不想阻攔她的決意前路,也要把心裡的話說清楚吧?讓人這麼不明不白的走了,茫茫江湖再相見要到何時?萬一被其他有心人搶在前頭,後悔也來不及了。”
聽及最後那句話,戰秋狂忽然一個挺身掠了出去。
謝眸定定的望著備馬的小廝們。
謝爾站在大門外和百裡夏烈說著些道別的話,話至某處,她以紅瑪瑙的戒指在領口蹭了蹭,扭捏的背過臉去。
小女人姿態的謝爾是很少見的,門廊後躲在暗處的戰秋狂不禁沉了沉眼波,再抬起的時候望向前方一動不動的謝眸。
炎陽的光在她眸子深處投下片片琥珀色的流光,流光在沉寂瞳仁內隨即安斂下來。
這是一雙蘊含千秋風月飽經倉皇仍舊淡然若視的眸子。
他看著她牽馬出了門,和謝爾一道上了馬,百裡夏烈深深嘆氣,目送兩個纖細的窈窕背影緩行漸遠。
想到屠昀司那日也是在這條路上久久回望,馬蹄慢的幾乎凝滯不前……戰秋狂猛然緊了手裡的刀掠上屋頂。
他不願在和自己哥哥交手後尷尬相逢,體內傷勢讓他自胸腔不可抑制的粗喘了幾口氣,腳下輕功卻使得毫不含糊,足不沾葉的翻身飄遠。
直到前路清晰可見百裡城城門,他望見謝眸表情凝重的回過身四下張望。
她擔憂他的身體狀況,如沈辰所講,甚至想要拔劍闖入夏秋雙刀的險惡兇刃中。
神思飄得很遠很遠,彷彿是那晚的“莫停留”內,又彷彿是畫舫之上;彷彿是他在與扮成男裝的她對酒憤怨,又彷彿是他毅然決然的離開揚州的那天。
她從未變過,假若他也沒變過,大概也不會讓她走。
可是她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他,將他拔到頂峰之間,他忽然又覺得冷山薄暮裡頗為淒寒,久積的熱度不足以再繼續支撐他。
他打愣再抬頭的功夫,城門口已沒有了謝眸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