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出門的時間並不算早,路上已經留下了不少村中百姓出行時踩下的腳印,那點積雪很快就被踩得嚴嚴實實了。
今日桐哥兒沒跟出來,進鎮的只有他們兩個,戚長夜先去糧鋪藥鋪裡買了一些用完的調料,回去的時候恰好聽見兩人在議論官衙門口新帖出來的公告。
戚長夜在挑選東西的間隙聽了幾句,似乎是山匪挖礦的案子終於有了了結,姜大人下令擇日將那幾個盜匪斬首示眾,那幾個盜匪本就惡行累累作惡多端,戚長夜對這樣一個結果也並不意外,不過倒是沒聽他們提到關于山裡銀礦的事情,想也知道應當是官府發出來的公告裡面刻意隱瞞了礦的訊息,否則鎮裡不至於到現在都無人提及。
他沒在那兒聽上太久,很快就帶著東西回到鋪子裡了。
歲哥兒在前面賣著棗糕,戚長夜便在後頭看著爐子,濃鬱的香氣源源不斷地傳到街上,隨風而去緩緩飄散到街道上的每一個人的鼻尖,趙歲歲將面前剩的幾塊棗糕用油紙包好,回過頭去聲音清脆地朝著後方喊了一聲:“哥,再來一板。”
“馬上。”戚長夜的聲音自他身後傳來。
高大的漢子帶上厚實的手套,動作熟練地取了爐鈎將左側烤箱最上方的一板棗糕給勾了出來,櫃臺前面放著的棗糕已經全部賣幹淨了,趙歲歲便將空掉的板子摞到另一側的木架子上。
另一邊的油紙只剩下了聊聊幾張,趙歲歲起身從後方的箱子裡面抽了一捆新的出來,還沒等他坐回原位將油紙拆開,便聽到了一個細弱柔軟的聲音怯生生地傳了過來:“糕點多少文一塊?”
趙歲歲的動作不由得一頓。
這聲音他相當熟悉,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聽到——不對,在這兒聽到也不是什麼意外的事情。
或許是因為生來身體就不好的緣故,趙年年格外向往外面的世界,隔三差五地就想著要往鎮子裡跑,他又不像趙歲歲這般有著一堆活計要做,跑出去了趙家人也捨不得罰他,最多也就是在嘴上說教上幾句罷了。
戚家鋪子所在的位置是整個鎮裡最繁華的一條街道,大部分人想去鎮裡閑逛時都會選擇到這條街上走走看看,趙年年對鎮子格外熟悉,當然不可能錯過這裡,盡管趙歲歲已經做好了會在鋪裡看見趙年年的心理準備……但當這一刻真的到來時難免還是有些恍惚。
不過也只是有那一瞬間的恍惚罷了,趙歲歲很快就調整好了情緒,熟練地給他報了價格,趙年年同他先前見到的那些客人其實也沒什麼差別:“這位客人想要幾塊?”
臨街鋪面的櫃臺位置要比街道略微高上一些,趙年年又比尋常哥兒再矮上一點點,一時間沒能看清他的模樣,聽到趙歲歲的聲音才反應過來:“是你?!”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猛地抬頭看向頭上的牌匾,卻又發現自己根本就不認識那幾個字,只得又將視線轉回到趙歲歲的身上:“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趙歲歲反問。
趙年年早就同他心心念唸的袁童生成親了,戚長夜和趙歲歲誰都沒去,後來聽到村裡的人說兩人當日鬧的有些不太愉快,袁家人一直都不太喜歡趙年年這個病秧子,做夢都想讓袁童生娶個富人家的小姐公子,要不是自家兒子喜歡說什麼都不會同意,婚事也辦的格外敷衍,一點兒都不像是傳說中的童生家裡會有的排場,讓不少想去見見世面的村人都大失所望。
袁童生讀書多年花光了家裡面的所有銀子,甚至連家裡長輩的棺材本都被花了個七七八八,要不是袁童生自己長了張巧嘴從附近的一戶地主家裡要來了“資助”,袁家人現在怕是早就已經活活餓死了。童生充其量只能算是科舉考試的入門級別,沒有官府發下來的銀兩獎勵,也無法享受免除田稅等一系列補貼,在不懂這些村人的眼中還能拿這名頭說道上兩句,實際上在鎮子裡面卻根本就算不得什麼,是而袁家的生活條件至今也沒轉變多少。
想要真正改變階級,最起碼也得是個秀才。
可越往上考需要的銀錢便越多,束脩書院處處都是不菲的花銷,趙年年費盡心思將這門婚事從趙歲歲處給搶了過來,也不知道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趙歲歲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對方的衣著打扮竟比起過去差上了一大截,因著周曉蝶的爹孃在後面支援的緣故,趙年年時不時地就能收到不少新奇東西,別說是在村裡面了,一些物品對鎮裡面的貧窮人家而言也算得上是相當難得了。
而趙年年本身又是個喜歡打扮自己的性格。
與過去的樣子相比,如今的他未免也太過樸素了些。
他並不是自己來的,袁家的書生也在他的身邊,也不知道這兩人間是否發生了什麼,總之袁童生的表情很是煩躁不耐,看向趙年年的目光也很是不滿。趙歲歲已經快要忘了上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了,袁童生聽到趙年年的聲音才回過頭來,第一眼甚至沒認出他,直到趙年年叫出他的名字才反應過來。
“歲哥兒?你居然是歲哥兒?”袁童生本能般地往前走了一步。
趙歲歲對這兩人都沒什麼感情,公事公辦地朝他們揚手,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話:“兩位客人想要幾塊?後面還有人在排隊呢。”
他們的身後的確又多了兩個準備等著買棗糕的客人,是在剛剛說話間的功夫從布莊裡面走出來的,趙年年的臉色本就不好,聞言霎時變得更難看了。用力扯了把袁童生的衣服將他向後拽了一大步,表情也變得格外猙獰,也不知道這孱弱的身體是怎麼爆發出的這麼大的力氣,看那架勢似是恨不得要生生將人給扯碎活吞了。
袁童生險些沒能站穩,剛要說話就見著戚長夜突然走到了趙歲歲的身後。
“怎麼了嗎?”臨街的位置就這麼大,旁邊又放了不少東西,戚長夜便只能站到了趙歲歲的身後,微微躬身將新出鍋的棗糕放在他的面前:“小心點,別燙著。”
棗糕上還蒸騰著滾燙的熱氣,雖不至於被燙傷的程度但燙上一下也要疼上好一會兒時間,先前趙歲歲就被燙到了一次,因著前面有不少人在排隊等候的緣故怕耽誤了生意也沒敢去處理,就這樣硬生生地捱了一大天的時間,直到戚長夜晚上過來接人回家時才意外發現。
戚長夜難得陰沉了臉色——他這人的臉色在平時也不太好看,不過趙歲歲卻就是能看出來與之前那些次都不太一樣。
以前戚長夜黑臉他一點兒都不怕,那次瞧見了卻連話都不敢說上一句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瑟瑟發抖地窩在角落,甚至還以為戚長夜要罵他。
不過戚長夜最後只收了東西將鋪門鎖了,拉著他的手腕去了鎮子上的醫館裡面,找坐診的郎中看過以後買了一瓶燙傷的藥膏,小心翼翼地給他敷了上去。
他什麼都沒說,沒有趙歲歲想象中的責罵,卻比責怪他的不小心更令趙歲歲難受,後來趙歲歲更是仔細了不少,也開始如戚長夜照顧他那般開始學著照顧自己了。
戚長夜端的非常小心,確定趙歲歲不會碰到後才將那板棗糕給放了上去,因為站在趙歲歲的身後的緣故,看起來便像是他將趙歲歲給半攬在了懷中。
做完這些他才重新抬起頭來,目光直直望向二人:“有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