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下弄愣了瑩絨,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道理。
不過當下她很擔心另一件事。
“我們這樣逃出來,會不會牽連那位替我們隱瞞的仙子,出來一個時辰了,按照玉鈎女官的脾氣,生氣極了怕是要……”
見翎九朝她抬手,瑩絨止住話。
“你說我們是逃?”
翎九轉著玉葫蘆,很無所謂,“什麼叫逃,我們是受不了她們聒噪才跑出來躲清靜的好不,再說你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怎麼就沒擔心你自己的感受,比如出來開不開心,點的菜喜不喜歡吃,坐在這裡看風景舒不舒服。”
說著,她托腮看向外面的那條河,據說是從昆侖墟流出來,一直到瑤池才彙集,那河水很是怪異,連樹葉沾上都會沉到水底,而且河水沒有生靈,偏偏又叫長生河,聽上去很諷刺。
瑩絨放下手中的東西,順著翎九的視線看向外面,瞧見了那閃爍銀光如綢緞般披在昆侖山上的河流,她看了許久,才道:“比起開心,更多的是不安。我從沒見過這麼美的景色,在華胥時,除了寢宮便是 練功堂,衣食住行皆有規矩,睜眼閉眼不過宮廷拱頂,鮮少能看見這番壯麗遼闊之景。”
翎九看向瑩絨:“什麼破規矩連風景都不讓看……難不成你還喜歡那樣的日子?”
“與其說喜歡,不如說是習慣了。”
瑩絨對上翎九視線,雖是笑著,眼中卻泛著苦意。
“記得小時候,母親給我做了個布偶玩具,我愛不釋手,把它掛在法杖上帶去了練功堂,三師父卻說會影響我修煉,把那布偶奪去撕成了兩半,我怎麼哭都不肯還給我。”
“華胥國沒有花草,母親孤單之餘引入山泉,在她寢宮種滿了花,我其實很是喜歡,卻害怕那花圃因為我的緣故落得和布偶一樣的下場,所以從來不敢多看一眼,只能每次經過的時候稍微走慢些,同母親說話時假裝望著外面,遠遠看幾眼便滿足了。母親被廢後,那片花圃也被鏟了,我得到訊息偷跑過去,只看見還未來得及運走的枯枝敗葉,當時連哭也哭不出來了。”
這些事情聽著便讓人覺得心酸,翎九握緊了玉葫蘆,傻刀也放下了筷子,很是可憐的看著瑩絨。
“這活得也太沒意思了。”
聽見傻刀的話,瑩絨笑了:“華胥國的公主不需要生活的有意思,她生命的唯一意義,是傳承華胥法杖守護子民,這也是我過去唯一的目標。”
翎九試探:“可那婆娘說的話你也聽到了,縈紆傳承地位已定。你……嫉妒她麼?”
“當然嫉妒,她的天賦,她的輕而易舉,她的舉重若輕,我羨慕的要死。每次面對她,我都自卑極了,她對我好我覺得是可憐我,她對我發脾氣我覺得是故意出氣,我沒辦法把她當做妹妹,她更像是奪走我一切的敵人,我的親人、師父,那些愛戴、期盼,都因為她的存在離我越來越遠,我恨過她,不過那是以前了。”
沒想到瑩絨如此坦誠,翎九倒是有些另眼相看。
畢竟麼,三哥說過世人多偽善,很少有人願意承認陰暗的心思,比如嫉妒,比如憤怒,比如憎恨。
瑩絨垂眸轉動手中茶杯。
“很多次我想放棄,可二師父說要肩負自己的職責,她是唯一一位沒有去教導瑩絨的護法,我不想辜負她,便日夜勤加練習,不出意外,最後還是讓她失望了。”
“我丟了法杖,也覺得鬆了口氣,我終於不用再對任何人負責,可回宮路上我才發現,從我失敗的那刻起,便被大家徹底舍棄了。知道什麼是被舍棄麼,並非冷落和無視,而是選擇性的放棄、拋棄,你感覺到自己已經完全和華胥無關,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可是從小到大,我接受的所有教導都是讓我把命運與華胥前途相系,在那一刻我突然發現,自己活著沒了意義,或許死才是解脫。”
瑩絨聲音發顫,翎九潑了茶杯的水,給瑩絨倒了杯醴泉,可以穩定神思。
等對方情緒穩定,她才問:“現在還這麼想麼?”
“……我不知道。”
瑩絨低頭,她也不清楚自己現在到底在想什麼了。
如昨夜翎九所說,無厓生捨命也要救她,姜祁不眠不休為她醫治,知道了這一切,她有些捨不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