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道蹭了蹭楊心問的脖頸:“我原諒你了。”
“原諒得那?麼快。”楊心問說,“不擔心一會兒後悔嗎?”
“難道你要?做什麼叫我生氣的事嗎?”
“不好說。”楊心問抄起陳安道的膝彎往上一撈,大跨幾步走到床邊,把人扔了上去,隨後蹬了靴壓上,“你總愛偷偷生氣,我吃不準你。”
陳安道的頭發被他壓住了,吃疼叫了一聲,楊心問也不鬆手,而是湊近道:“這樣弄疼你,你生不生氣?”
“你壓得我頭皮好痛。”陳安道嘴上這麼說,頸子卻反倒往上仰,叫那?縷頭發扯得更厲害了。楊心問忙移開手肘,陳安道已環住他的脖子,親了親他的臉,“現?在不疼了。”
屋外又是一片刺眼的光亮,楊心問看得見陳安道明亮的,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自己的眼睛,那?眼睛裡滿懷柔情,叫他的心一陣陣的抽痛。
楊心問撫摸著陳安道眼睛的輪廓。
“你的臉怎麼還沒?有好。”楊心問說,“它會不會永遠好不了了?”
寬大的黑氅如打翻的墨汁一般在榻上傾瀉,朝著低處,朝著遠處流淌。
掌心拂過隱秘而蜿蜒的曲線,時而驚呼,時而低吟。
陳安道掙紮著想把楊心問拽下來,拽進懷裡,可?輕易便被壓制住了,顯得他在無?理取鬧。
他只能竭力仰起脖子,好離楊心問近一些:“不會的,傷口總是會好的。”
屋子裡沒?有火盆,冷得滴水成冰,可?兩人的身體都滾燙發熱,幾乎要?把對方給燙壞了。
不合時節的汗水自額角滴落。
“好不了怎麼辦?”楊心問從身後輕咬住陳安道的耳朵,輕而緩地頂進些許,“總有傷到了要?害的傷口,多少年?都好不了的。”
那?滴汗水多麼困惑,不知曉自己為何會身在此處,只是迷茫地被牽引著,滾落下去,滴落在另一層密佈著細汗的面板上。
陳安道攥緊了身下的衣物,艱難地跪在上面,斷斷續續道:“好不了……好不了的疤……也不會再、再疼了——啊——”
它聽?到了怕人的低吟,那?是被咬住後頸時的驚詫,帶著些許隱晦的討饒,但?是沒?有作用,後頸是一擊斃命的地方,當利齒咬住了那?處,便不會再松開,當它被滴在了那?單薄的脊骨上時,便已宣告了投誠無?用。
“你真行。”楊心問贊美?道,“真有你的,師兄。”
它在這片高?熱裡泛著迷糊,只曉得放任自己滑落,它只是一滴汗水,除卻順其自然,它沒?有別的本領。於是它順著那?光潔的背脊滑落,滑進了低窪,滑進了泥沼,它停住了,置身在一片小小的池塘之中?,不遠處隱約能見兩座峰巒,潔白的,純潔的,卻在雷霆間輕顫。
是怎樣的天罰,它只是一滴汗,只能隨著那?沖擊而搖晃。
不知過了多久,它不存在的腦漿都快被晃勻了,那?可?怕的沖擊減緩。天罰已過,它長出了一口氣,可?這氣還未出到底,這拇指大的水窪便被一根手指按住,它被人捏碎了,而後隨著一聲驚呼天旋地轉,它碎裂的一部?分滴進了被褥裡,另一部?分高?高?濺起,依舊沒?能逃離那?高?熱的地面。
地動並未結束,它還在朝不保夕地晃蕩著。
那?憤怒如有實?體,那?韻律卻又脈脈含情,它只是一滴汗,它沉默著,等待著,彷彿無?盡的征伐與索求裡遊蕩。
又有一滴汗水落了下來,砸在了它的身上。
可?那?滴新來的不是從鬢發間墜落,而是自眼眶裡滑下。
“陳安道。”隨著那?聲顫抖的哭腔,越來越多的眼淚砸在它身上,“你到底有沒?有心?”
屋外好熱鬧,巨大的煙花在夜幕裡炸開,一圈圈的同心圓互相包裹著,簇擁著,是星夜點?出的一圈水波,在下一個黎明到來之前,便已倉促地消失了。
柔軟的大地驟然攀升,在煙火照亮房間的剎那?,陳安道掙紮著起身,將哭得發抖的楊心問反壓在了身下。
“怎麼會沒?有。”陳安道喘息著,撫摸著楊心問的胸膛,“無?論我是生,是死,它都在這裡。”
他低下頭,將耳朵貼在了那?鼓動不歇的位置。
一瞬靜謐的房間裡,只有那?跳動震耳欲聾。
“與你的心在一處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