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沖上了山,往常要一個時辰的路,眼下卻像是眨眼間便能到。
山下已經大亮,可山頂卻詭異得日未盡出。
常采薇喘著粗氣?,在山間大喊了一聲“乞丐”。
只?見面前的雪一動,自下探出了一隻?手來。
常采薇忙上前把人挖出來,乞丐滿身沾著雪,凍得沒有一絲體溫,卻有一條腿汩汩流血,燙化了一片雪地。
他失去了僅有的一條腿。
“死猴子。”乞丐伸手,五指抓著面前的亂發往後撥,露出了他那張堪稱豔麗的臉,雙眼眼梢高?挑如鳥翼高?展,目中點光寒芒乍現,濃密的睫毛上掛著霜,卻只?顯得那眼裡鋒芒愈盛,“小爺遲早扒了你?的猴皮。”
“你?……你?還?能動嗎?”常采薇不?知他說的是誰,“你?還?能上山嗎?”
乞丐看她:“你?覺得我能嗎?”
常采薇住了嘴,背過身來,把乞丐抱起放在了竹筐裡,又背起了竹筐往山上走。
和第一次揹人時全然不?同,眼下常采薇感到身後無比沉重?,分明只?剩軀幹和一條腿了,那乞丐卻如有千鈞壓在她背後。常采薇壓著牙,一步步朝著那石碑走去。
乞丐在後頭倒是能說風涼話:“你?想好了?”
常采薇被?一問,便想回頭,可回過頭,她又怕自己不?捨得了,於?是隻?能看向前方道:“想好了。”
於?是二人再不?言語,直到他們終於?立在了那猴首石碑前。
常采薇吸了吸鼻子,冷風把她的臉吹得通紅,鼻尖一點更是紅得有些?發腫。她顫抖著伸出手,按在了那石碑上。
“那日我丈夫搶親,將我帶出了好遠。”她輕聲道,“可我總是這?樣拿不?起又放不?下,臨了,又鬧著要回頭,再看我爹孃一眼。”
竹簍被?放在了一邊,乞丐抬頭看她:“陰山邪魔動亂,樹木育靈成祟,彼時臨淵一劍未成,那祟物將陰山一帶的農戶幾乎吞光了,留下千百白骨掛在身上,遠觀似白雪覆山林,梨花一夜開。”
“它那時已經吃飽了。”常采薇伏在石碑上,喃喃道,“我丈夫和我得以逃跑,一路奔赴臨淵宗,叩請仙師出山。”
乞丐說:“諏訾長老季閑,玄枵長老莊才,大長老姚不?聞三人下山,奔赴此地,聯手誅滅了陰山邪祟。”
常采薇道:“那之後我便不?曾離開浮圖嶺半步,可我又像是一步都沒能從陰山出去過。”
那乞丐笑笑:“若是當真不?曾出去,你?今日不?會上山。”
他說著,也?抬手放在了那塊石碑上。
“若是你?不?願出去,這?石碑便是鎮守千百妖邪的寶物,他在你?心中宛如神祇,我殺不?了他。”
緊接著,常采薇便見他猛地拍出一掌,震碎了那塊石碑。
“可若你?願自美?夢裡脫身,那這?石碑不?過一塊破石頭,我便能自他手裡搶來你?的心魂,放你?自由。”
高?遠的天幕如一層脆弱的糖衣,隨著那石碑的破碎而悉數開裂,幹冷的風停了,隱約間只?有不?甚分明的暖意和藥味,縈繞在她鼻尖。
眼前的場景如潮水般退去,她最後來得及看去的一眼,只?有那乞丐眨眼間變化的背影。
四肢完好,長身玉立。紅衣烈烈似火,青絲於?罡風中狂舞如藤蔓席捲,他立於?一片黑暗之中,一手平舉,自虛無之中蔓生出一簇絲線來。
那絲線急旋成形,化作?了一把劍,落在了他的手心。
“勝負見分。”那少年冷笑,“你?還?不?出來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