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道的聲音已經遠了。
夏時雨見她風風火火地來,風卷殘雲地?去?,半晌長?嘆了口氣,將地?上幾本書給收好了,重新坐回了桌案前。
想了想,又把懷裡的本子?拿了出?來,這次翻到了最後一頁,望著那尚且空白的紙頁猶豫片刻,提筆再寫了一行字。
簷下日光正好,夏時雨寫完後吹了兩下本子?,將它放到了枕邊,起身走?出?了房門。
她抬眼的一瞬,楊心問瞥見了那書架。
奇也?怪哉,楊心問一怔:那書架為何?又倒了?
不等?他細想,前景開始扭曲,楊心問走?出?了小院,這小院應當是在後山建的,他隱約能聞到些香樟樹的氣味,但卻看不清路,迷濛的霧遮擋在他眼前,接著那霧氣也?開始扭曲,似被卷進了龍吸水裡。
“這不是什麼好差事?。”
一聲?叮響,窗下掛著的風鈴將楊心問從一簾幽夢中驚醒,面前的茶已經涼了,不再飄起些白霧,只?是澄澈地?倒映著他自己的臉。
楊心問聽到對面那人接著說:“你如今眉間煞氣已壓制不住,日來對血味兒也?越發敏感,若你執意不食人精血,大概……撐不過半年了。”
“我知?曉。”楊心問抬起眼,對面前的“聞貫河”輕道,“從見祂的那天開始,我便沒想著長?命百歲。”
聞貫河搖了搖頭:“當初你們臨淵宗選你當宗主,我便覺得不妥,你姐……她表裡如一得瘋瘋癲癲,你也?不過是看似正常,我就知?道那癲人教?不出?什麼正常人。”
風鈴裡的玉片搖晃得厲害,今日疾風,山霧飄渺,桌上三扇硯屏幾日前被夏聽荷弄壞了站牙,眼下被這風吹得搖搖晃晃,屏上浮雕勁竹左搖右擺,楊心問伸出?手,將它定了一定。
再一鬆手,那硯屏卻忽而倒了。
楊心問沒有去?扶。
“海晏。”楊心問淺笑,“你才當上雒鳴宗的長?老,想來近日事?務繁忙,怎的有空來看我了?”
聞貫河瞳孔微震——楊心問能看出?那是屬於聞貫河自己的反應,而不是這“海晏”的動靜。
他亦聽出?了這名字的耳熟來。
“你少顧左右而言他,我不過是去?雒鳴宗混口飯吃,又不是賣了身,他們還想管我去?哪兒?”聞貫河的表情有些許扭曲,似是在嘗試從這身不由己的情況裡沖出?來,“倒是你,你這般頹唐,宗裡的長?老竟也?不管你?”
楊心問的指節叩在杯壁上,沉默不語。
聞貫河掙紮無果,還不死心,在與這夢境角力,面目猙獰:“你……你還沒告訴他們?”
“此事?只?有當時在場幾人知?道。”楊心問頓了頓,“姐姐自然不會說,那個召陣的小弟子?,也?已讓他進藏經閣為條件,承諾絕不會外洩此事?,你也?不要說出?去?。”
“我若是要說,幾年前就說了。”聞貫河兩手揣進了袖裡,終於認命了,由著自己扮演著‘海晏’,“可你竟當真要瞞著?”
細密的刺痛爬上了楊心問的胸口,但那夏時雨似已經很習慣這股疼痛了,並不在乎,而是沉浸在某種更為強烈的喜悅之中。
那喜悅帶著狂氣和執拗,叫她光是想想,便覺得渾身震慄了起來。
楊心問說:“我不能叫旁人攔著我。”
“你可想好了。”聞貫河伸手將那硯屏扶正,“通向祂的,決計不是什麼正道。哪怕心魄道不如骨血道那般嗜血殘忍,可我總覺得邪物就是邪物,不沾手才是正道,你今日懷揣著濟世?之心弄出?的東西,來日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呢。”
楊心問搖頭:“你不明白,祂不是邪物,也?不是正道,祂……祂是——”
祂是難以?用言語去?形容的,過了許久,他才琢磨道:“祂是更為根本的東西。”
“根本,能有多?根本?萬物起於靈,這邪神與靈力相沖,能是什麼好東西。”聞貫河似是不想再與他廢話,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遠處山峰間聳立的天座閣頂紫氣蒸騰,是在煉丹的樣子?,“這一任的聖女由雒鳴宗侍奉著,你們那閣樓眼下是誰在住?”
“是師父。”
“哼,個妖老兒還真是膽大包天,若換作其他宗門,早把他當邪修論處了。”
眼見楊心問似要為恩師辯駁兩句,聞貫河抬手:“行了,訊息我已經給你帶到。京城裡確有此事?,你那白日夢……唉,邪得很,若非是那狀元郎落馬在先,你發夢在後,聽著便像是志怪錄裡的鼎中猴了。”
楊心問心中一頓,捧杯的手在杯壁上滑過,正要開口,卻聽屋外幾道匆匆的腳步聲?。
他抬眼望去?。
好家夥。
楊心問心道:“還真是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