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覺幫了師兄又照顧了師兄面子的楊心問很是得意。
他本就氣力不同常人,這陣子又因為靈脈自行開啟而越發對自己的軀體控制得當。在陳安道面前他慣愛得瑟,這會兒硬要揹人,實則是三分體恤七分耀武揚威,非得陳安道對他刮目相看,說句“師弟了不起”,才能稍稍安撫他翹到天上的尾巴。
這漫漫長街路走得他心癢難耐,陳安道每次偏頭吸氣他都覺得是要開口誇他,結果次次都是悶在袖子裡的咳嗽。
待走出了半炷香的功夫,陳安道終於開口:
“今日,你不該讓他們知曉你已引氣入體的。”
這潑涼水澆得比雨還大,楊心問險些一個踉蹌,叫兩人一齊從這兒滾回原點。
“為什麼?”楊心問急切道,“我雖然現在才剛剛入門,但只要勤加修煉,我必定能在那採英關上贏了他們!”
“不是輸贏的問題。”陳安道偏過頭,輕咳一聲,“你應當也知道,他們針對你,是為著你的出身,而非本領。”
“可那些人欺人太甚!”楊心問怒道,“引開師父,給大師兄下藥,害你淋雨還處處看我不順眼!我若是沒能力,那自然要忍氣吞聲夾著尾巴做人,可既然可以一戰,那便非得打掉他們的牙不可!”
前面已能隱約看見霧淩峰上的平臺。那幾樹桃花讓雨打落了花瓣,想來這最遲的春色也要過了。
“你覺得,他們最怕的是什麼?”陳安道敲了敲楊心問的肩膀,示意他放他下來。
楊心問只當沒察覺,繼續說道:“怕我得道昇天,把他們全都打趴下。”
陳安道搖搖頭:“非也。”
“那還能是什麼?”楊心問猛地扭頭,陳安道這回有了經驗,立馬後仰著脖子,躲過了楊心問這一通橫掃。
“得道昇天者眾,咳……便是多你一人,也沒什麼妨礙。”陳安道說,“他們怕的是以此為開端,叫凡民破開了世家壟斷修真界門路的現狀。”
楊心問身上結界的金光逐漸開始黯淡。
這結界的符文畫得錯漏百出,全靠靈力充沛才能勉力支撐。像是中途發現兩個結界有些撐不住了,楊心問便開始著重看護陳安道身上的那道結界。
陳安道沒有點破,伸手在楊心問頭頂的陣法上加了兩筆,那金光便又重新亮了起來。
他收了手,繼續說道:“百年來,偶有天資驚人的凡塵中人能憑一己之力在修真界出頭,但那終歸是握在世家中可控的定數。他們能拿捏得了他,不會讓他的宗族親人也一道入主修真界,更不會讓他在者修真界取得人脈勢力,叫凡民破出這一道口子,蜂擁而入,瓜分他們的靈石寶地。”
“今日他們擺出這樣的陣仗,卻能叫此事輕輕揭過。這般高抬輕放,原本就不是要針對你一人,而是要霧淩峰的一個態度——不會就此廣開門路,讓凡民有了可乘之機。所以這場雨我才非淋不可,那場戲也非演不可,告訴他們霧淩峰不過是保你一人便已勞心傷神,並無與世家作對的意思。”
楊心問揹著陳安道走上了平臺,終於將他放了下來。
他垂著頭,難得安靜地聽 著陳安道說話,叫人瞧不出喜怒。
“今日雖然瞧著兇險,但不過是敲山震虎,做做樣子罷了。他們不信你一人能翻出什麼風浪,只是警告霧淩峰不要與世家作對。而且徐苶遙對大師兄的愛護並非作假,想來對他下藥,也不過是不希望他摻和到這事情裡來,並無加害之意。”陳安道理了理自己的袖子,又將散了的發拿到身後,便是成了落湯雞也不願叫自己形容狼狽。
“但你今日出了這個頭,他們便要警惕著你。若你日後的採英關得了勝,那更會叫他們視作眼中釘,掌中刺。”
“師兄的意思是,叫我在那採英關裡故意輸掉?”
“……你倒也太瞧得起自己了。”陳安道說,“雖然世家子弟不乏草包,但大多還是兼具天賦勤勉之輩,再加上家裡補給的靈丹神藥,五六歲大多已通了靈脈,而後請了專人訓練,上山前便已是能獨當一面的修士了。你雖有天賦,但才通幾天的靈脈,想在他們之中拿下魁首,恐怕還是詛咒他們臨陣腹痛來得實在些。”
楊心問咬了咬牙,猛一甩頭,那發上的水便蕩出了一圈水珠。他的眼在雨裡越發得亮,十勝石般黑而奪目,在那張小臉上顯得熠熠生輝。
“師兄好一陣說,這也不行那也不好,究竟是想我怎樣?”楊心問道,“就這樣聽人穿鼻,任人拿捏?”
“我帶你上山,便會護你周全。”
“你連自己的周全都沒護好!”楊心問怒火中燒,猛地朝前跨出一步,“今日這雨你是為我淋的,明日你發溫病便也是為我發的!我楊二命賤,就是真要我伏低做小我也無話可說,但我不要當人累贅,非得你們百般回護才能在這死皮賴臉地待著!”
“不過是——”
“我知曉他們看我不順。但他們調走了師父和大師兄,唯獨拿此事對你發難,他們今日下了你的臉面,明日便也就不把你的臉面當回事兒。你若是動怒,他們便又能那我作喬。我哪裡是你師弟——”楊心問咬牙恨聲道,“我是他們懸在你脖子上的刀!”
霹靂驚雷平地起,小孩兒的怒喝似是道出了天人的恨意,擾得那山搖地動,狂風不遏。
陳安道神色劇變,一時訝然,沒曾想楊心問這般年紀,卻已明瞭眼下形勢。
“師兄,你事事不與我說,當我參不透,看不明白。”楊心問伸手拽住陳安道衣角,方才咬牙切齒的是他,如今眼眶泛紅,楚楚可憐,似是受了天大委屈的竟還是他。
“我不過小你兩歲,你為什麼偏要把我當小孩兒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