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晗提起手,手中握著的沙紛紛從指縫間漏下,他回頭望著仇秩笑一笑,“大將軍為阿桐來勸我?她最會說道理,怎不自己來?”
“誒?不是。”仇秩搖頭,幹咽一口唾沫,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我說這個,是因孝清皇帝方才說,要與漠北軍一道前往三危山,去為埋骨在那裡的兄弟們收葬,略盡心意。”
顏晗點了點頭,“是為這事。”
“子陵啊,如今不比當年,你到時萬萬莫在人前下皇帝的臉,可好?”仇秩見他不說什麼,將心揣回肚裡,“到底那也是阿青伯父,你便看在她面上,何況阿青素來與她伯父要好,你們往後難免還要見的……”
顏晗打斷道:“既北邾的皇帝要去,我便不去了。”
仇秩正說到興頭上,一時腦子轉不過來,“若是每次見面都劍拔弩張的,阿青再大本事,臉上難免也過不去。等等……你說你不去?!”
仇秩把險些打結的舌頭捋正回來,瞪大眼望著顏晗,“子陵,收葬當年枉死在三危山的將士,你身為軍祭酒,怎可不去?”
“大將軍方才也說,如今不比當年。”顏晗側身在沙盤旁坐下來,輕聲道,“我如今又怎會想不明白,阿桐與我,不啻雲泥。”
年少時說的承諾,回頭去一一翻檢看過,俱是蒼白無力的。
當初年少氣盛,從沒有意識到那女孩子確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身前是萬裡荒漠,連月兵亂,之後是生離死別,遷延十載。
是那個人人都知道的悽美故事模糊了他們之間的界限,但界限本身依然存在。
當話本裡的長公主重新走出來時,他早該意識到,他們之間原本就存在著幾乎難以跨越的距離,更別提孝清帝還是她的皇伯父。
“子陵,你怎可如此說?當年阿青為你,一封奏本送回京中,言明悔婚薛家,皇上後來也應允了。”仇秩沉下臉,“阿青與巾幗將軍情同母女,她為了你做到這一步,你現在卻這樣說,對得起她背負了整整十年的虛名麼?”
顏晗起身,望著高低起伏的沙盤,笑一下,“仇將軍,可我本就對不起她。是我害死了她。”
仇秩一噎,攥緊拳,“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大家都有錯……”
“你不說,我不說,皇上也不怪罪,那件事難道就過去了嗎?”顏晗將雙手撐在沙中,閉著眼慢慢道,“是我矯旨將她送去塞外和親。阿青方才問我,當初所言所行,心中當真全無半分狹隘——我確實不敢承認我沒有,當我偽造那道旨意時,想的不過是攻破北羌,青史留名,並未考慮到她……”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思?”仇秩哼一聲,“我只問你,難道你往後再不理她了?”
“……我不知道。”顏晗搖頭。
“整整十年,你們連生死之間都走過來了,難道最後要因為這點小事分開?”仇秩從一旁匣子內抓起一把小旗子,彎腰一一插在微型沙丘上,“子陵,你小看了阿青。你難道以為她當年是一時興起才悔婚的?”
仇秩連連嘆息,桐廬當時雖年少任性,但早經離喪,心思極細;取消與薛家的婚約一事,她確是經過深思熟慮,利害權衡,決意如此。
仇秩見顏晗不說話,又道:“阿青待你如何,你自己想不明白?我只知道,你即便要她與你私奔,她也會一口應下。”
“可我又有什麼資格,要她如此?”顏晗將小旗子一一扶正,似乎不做些什麼事沒法緩解心中千般情緒,“她最不喜歡束手束腳,我只盼她隨她皇伯父風光回京,如從前一般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