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袋錢並不足夠買下什麼,他偷偷添了一筆錢,買下了一朵做工精美的鍍金鳶尾頭花,他記得堂妹拿到頭花時歡喜得似乎得到了天上的月亮一般。
後來有一日,一向活潑的堂妹說與別家娘子約好了外出踏青,就再也沒回來過。
家中派人尋找,也報了官,官府卻說,這已經是本月第三起少女失蹤的案子了,那日與堂妹一起外出的其他娘子,連同她們的丫鬟,同樣不知所蹤。
官府猜測,她們是遇上了流竄的北羌士卒,被搶了去,又或許是嘯聚山林的盜賊。後來打仗,更沒有記得那幾個無足輕重的小姑娘。
改朝換代,她們的遭遇被封存進前朝的卷宗,再無人問津。
若非今日見這頭花,秦玄海自己都快忘了。
他還記得一點,模模糊糊的,那女孩戴著嶄新的鳶尾花,學著姐姐們的模樣堆起發髻,穿一件蔥綠色的新衣,在他跟前轉悠,笑得比桂花糖還甜。
可是細細去想,那活潑的形象卻一轉,額頭上裂開一個大窟窿,血汩汩流出,濺滿清秀的小臉和頭上鳶尾花,淋淋漓漓,啪嗒啪嗒滴在地上。
十餘年過去了,秦家從最初不入流的小家族混到僅次於平江四大家族的人家,飛黃騰達,可是他的小堂妹,悽涼地在忠烈廟的牆根下躺了十餘年,和其他不幸罹難的少女們一起,聽牆外風吹雨打,看那些投繯自盡的官員走入忠烈廟……
秦玄海猛地一驚,額頭磕上書案邊緣,醒了過來。
案上蠟燭燒剩短短一截,抬手一摸面頰和肩頸,滿手的冷汗。
秦玄海嘆口氣,起身推開門,喚僕役拿水進來洗臉,想起方才的夢,心中暗忖,難道真是那些女孩子們死得冤,因此天上落下霹靂,劈開圍牆,露出骨骸,讓她們重見天日?
秦宅燈火搖曳,遠處院落中遠遠傳來說話聲。
“天色不早了,怎麼還這麼吵?”秦玄海一邊用冷水擦把臉,一邊皺眉問道。
“是十八娘與十九娘爭吵起來了。”丫鬟溫馴地答道。
秦十八娘與秦十九娘一般大,平日住在一處,一個嫡女一個庶女,又都是不肯讓人的脾氣,時常吵架。
秦玄海也不放在心上,擦過臉,關上書房的門。
他這兩個侄女,只知道為了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吵嘴,再不知道——秦家能走到今天,供得起她們生活,有多不容易。
丫鬟在前打著燈籠,穿過迴廊。
遠處的砸了幾個杯盞,吵鬧聲略息,想必有人去勸,再不多時,燈盞也吹滅了。
偌大的宅子在黑暗中歸於沉寂,秦玄海正要推門進屋。
“啊!”丫鬟一歪,燈籠落在廊中,滾至階下。
“怎了?”秦玄海皺眉。
“老、老爺!”丫鬟指著遠處,顫不成聲,“我、方才見、有一人從那裡過去……是、是飛過去的……”
“胡說!我們秦家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秦玄海訓斥了一半,僵住不動。
因為他也看見,又一個在他面前不到十丈的地方掠過,身影飄忽,仿若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