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鐵算道長和柏顏懇達成協議的衙差,名叫米仁東,正是在新東城隍衙門裡當差。師徒二鬼要逃避輪迴,便只能在新東城隍所轄地界內行走,否則碰上別處城隍差役,會被當做亂竄野鬼,立時拘拿,捉到當地城隍衙門裡打了板子,押送無常大殿。因此,二十多年來,鐵算道長和柏顏懇一直在新東城隍管轄、數千裡之廣的地盤上游蕩。
所謂冤家路窄,二鬼常能跟四處辦差的米仁東碰上面,幾來幾往,竟然廝熟起來,由起初的互相瞪眼,到點頭致意,再到吃飯飲酒,摟肩搭背,狎暱玩鬧。後來無話不談,成為鬼朋友,新東城隍的來歷軼事,鐵算道長也就是從米仁東口中得知。
鐵算道長據此進行了謀劃,告訴柏顏懇,鍾花郡主府在新東城隍轄區內,如果請米仁東幫忙,送重禮搭上新東城隍,請城隍出面勸說鍾花另擇一處佳地重建府第,事情就算辦成。料想鍾花雖然尊貴,到底不過一個婦道人家,內心一定不願跟陽世不識好歹之人死纏爛鬥,定然順坡下驢,願意另遷他處。如此一來,鯤凌谷便清風雅靜,再無爭鬥。
事成之後,人間財團只需在鯤凌谷背陰之地搭建一處廣大陰宅,讓他師徒二鬼棲身,且日日香火、盛供不斷,即算是相等交換、功德圓滿。師徒二鬼從此往後,便再也不用顛沛流離、飢飽不勻,可永享太平,富貴長久。
聽了鐵算道長的計劃,柏顏懇嗤笑道:“師傅,我們是連飽飯都難混上一頓的兩個窮鬼,身無分文,拿什麼去賄賂新東城隍?你不過是痴人說夢。”
鐵算道長道:“叢心沒下來之前,你這話一點不錯,可如今能借助叢心跟陽間相通,這還算個事嗎?叢心回陽之後,多備元寶紙錢、奇玩異珍燒來,我們不就什麼都有了。哈哈哈。”
柏叢心聞言流淚道:“爹、鐵爺爺,沒想到你們在下面日子過得這麼艱難,從今往後,我每天給你們供奉酒食,按月燒送紙錢。雖說我並不富裕,但你們的一日三餐和常用零花,還是供應得上。”
“你的孝心我們心領了,但用不著。”鐵算道長道,“我們追求的是永久富貴,並非精打細算的小日子。據你提供的情況,我料定我那醒才侄兒一定瞞著你,他從事主那掙的錢決不止他所言之數。你回去告訴他,就說我說的,他到底能從吳昌浩那掙多少錢,我跟你爹一定能打聽清楚,讓他不要一人吃獨食,必須跟你對半平分。因為這件事如果沒有你參與,我們也幫不了他,事情辦不了,他一分錢也掙不到。”
柏顏懇直點頭:“我也覺得不大對勁,整這麼大動靜,怎麼才掙十萬元。從心,你要牢牢記住鐵爺爺說的話,回去後一字不漏地轉述給喻醒才。”
柏叢心嘆道:“我能魂通陰陽,知道陰陽之間不過一念之隔,在陽間掙再多錢,死後也不起什麼作用,何需勞心費力。鐵爺爺,我也不想跟醒才叔平分他掙的錢,多少分我一些,夠我家用也就知足了。”
鐵算道長點頭稱是,覺得柏叢心年紀雖青,卻看得通泰,強過他爹柏顏懇,眼裡離不得錢,卻又都是小算計,缺乏大聰明。
鐵算道長列下賄賂所需之物,讓柏叢心牢記在心,回去之後,立即籌備燒送;同時告訴喻醒才,他跟玉清道長按兵不動,等柏從心帶給他們新的指示。
柏顏懇當然知道陽間的錢財帶不到陰間,只是希望兒子一家人在陽間能多些金錢保障,少受些生活的艱辛,兒子能有錢醫治沉痾之疾,儘量活得長一點,因此,在送柏叢心回家的路上,囑咐他一定要將鐵算道長的話轉述給喻醒才。
柏叢心的魂魄回到石龍村,走進院門,見喻醒才和玉清道長還在門前細心守候,心中一寬,進入房間,躺到身體之上,閉上雙眼,漸漸入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驚醒來,房中燈火如豆,一切跟離身時一模一樣,回想在終南山鯤凌谷的事情,就象是一個遙遠而恍惚的夢,柏顏懇和鐵算道長的面目也模糊非常,只是對他們所說的話仍一字不差地記著,柏從心感到渾身疲累異常,肚中飢渴難忍,想翻身坐起,卻有心無力,只得抬手盡力拍了拍床沿。
喻醒才和玉清道長聽到動靜,趕緊進屋,見柏叢心已醒來,想要起身,忙上前相扶。柏叢心剛坐起,喉頭辛鹹,一張口吐出一大口血來,將喻醒才和玉清道長嚇了一大跳,二人方知柏叢心所言不虛,走陰確實耗損陽氣。
柏叢心去了兩天三晚,粒米未進,身體極度虛弱,喻醒才到灶房熬了一碗稀粥,服侍他慢慢喝下去,又睡了一晚,第二天再喝了兩碗粥,方才有了些精神,能夠下床,跟喻醒才他們說話。
柏叢心簡述了鯤凌谷情況,也大概講了遇到他爹柏顏懇和喻醒才叔叔鐵算道長的事,喻醒才將信將疑,懷疑他說胡話;玉清道長卻對柏叢心所言深信不疑,終於明白鯤凌谷這塊硬骨頭久啃不下的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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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叢心沒有將所有事情全部講出,也沒有把鐵算道長要他轉述的話告訴喻醒才,既然只能由他走陰通陽,協調兩邊聯合行動,那指揮者和領導者的地位自然非他莫屬,何需告訴他們原由,只需告訴他們該怎麼做就行。因此,柏叢心讓喻醒才速去準備燒送之物,送到石龍村來,喻醒才不敢不聽,咕噥著去了;讓玉清道長爬上屋頂,在房簷上立一根長條形小黑旗,玉清道長爽快照辦。
諸物備齊送來,柏叢心便在院中燒化,因紙錢偶玩太多,煙火直衝而上,房簷上的條形黑旗被升騰的熱浪吹刷得獵獵鳴響,似乎昭示著柏顏懇僱了很多小鬼兒來大抬金銀財寶。
燒盡之後,柏叢心讓喻醒才和玉清道長先回去,下步如何行動,等他電話。喻醒才問要等多久,柏叢心估計不超十日,準會有信兒,喻醒才只得滿腹狐疑地跟玉清道長告辭而去。
在新東市的市中心,有一座屋宇重疊、彩繪煥然的古廟,廟門上大書“新東城隍”四字。據地方誌記載,此廟最早建於唐代,屢毀戰火,屢次重建,最後一次拆毀是在文革期間,於上世紀九十年代重建。廟宇正殿供奉一尊黑麵怒目、闊嘴獠牙,身穿盔甲、腰懸寶劍的神像,有兩個頭戴尖帽、青面白牙的小鬼兒侍候於側。神像下面置供案,案前放有功德箱,擺著三個黃綾布墩。兩側廊柱上陰刻一聯:
陽世三間,積善作惡皆由你
古往今來,陰曹地府放過誰
據當地百姓傳言,新東城隍老爺非常靈驗,只要多燒紙錢寶玩,多供香火,有求必應,因此長年香火不絕,香客眾多。
但齎財求事的人不知道,所膜拜的城隍爺不是神座上所塑的相貌,實則是一個身材清瘦、有著三捋長鬚的白面書生。因此,現任新東城隍老爺狄存法有時非常惱火,老爺都到任六百年了,神座上還塑著不知是哪個前任的像,事情讓老爺辦了,“好”卻讓那像揩了油!遇著心情不好時,便對進財求事者睜一眼閉一眼,懶得搭理。
今天早上起來,狄存法老爺就有些煩惱,倒不是因為塑像的事,府中衙役米仁東昨晚送來一車金銀珠寶,沉甸甸四個大箱子,說是替他在陽間的親戚求老爺平事兒,勸說終南郡主鍾花搬府第。撇開郡主不說,鍾花是罰惡司判官鍾馗的親妹子,是第五殿閻君包王的乾妹子,忽悠她搬家,要是被她知道了緣由,翻起臉來,自己一個小小的城隍,莫說包王出手,就是她哥哥鍾馗仗劍瞪眼趕來,就夠他受的!可那四大箱金銀財寶又令他歡喜得很,雖並無什麼了不得的寶貝疙瘩,但架不住數量巨大,開啟箱蓋,金的銀的,瑪瑙珠玉,黃澄澄、白晃晃、亮光光堆滿箱籠,要是全倒在地上,定能堆成一座小山!
應下此事,風險巨大,推卻此禮,卻又肝腸寸斷,狄存法徘徊難定,不知取捨,心下焦躁,便換上常便服,來到書房,焚上一爐香,端坐案後,手捧一卷《昌谷集》,搖頭晃腦吟哦:
琉璃鍾,琥珀濃,小槽酒滴真珠紅。烹龍炮鳳玉脂泣,羅屏繡幕圍香風。吹龍笛,擊鼉鼓。皓齒歌,細腰舞。況是青春日將暮,桃花亂落如紅雨。勸君終日酩酊醉,酒不到劉伶墳上土。
吟誦幾遍,不覺進入詩境,忽鬼僕來報,米仁東求見,狄存法猶豫了一下,命帶來書房。
“老爺學問高深,高雅脫俗,聽老爺吟詩簡直是一種享受!”衙役米仁東來到面前,一臉迷醉地看著他。
狄存法哼了一聲:“想當年在人間,老爺中進士雖是三甲,卻是三甲第一名。哈哈哈。”
“那考官真是瞎了眼,憑老爺的學問,應該點狀元!”米仁東憤憤不平地說。
狄存法明白,他跟狀元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差距,但米仁東的話聽著順耳。他仔細盯了盯米仁東,這小子雖一臉諂笑,其實是來追禮債,心情又回到現實中,有些煩悶,責怪道:“你這蠢材,為什麼要害老爺?”
米仁東臉上仍帶著謙卑的笑:“老爺,天地良心,小人不敢有半點拖累老爺的意思。實在是因為陽間親戚有難,又燒錢又磕頭,且哭且訴,委實可憐。小人想到老爺儒雅風流、交納寬廣,又得到第一殿閻君蔣王的萬分器重,此事對小人來講難於登天,但在老爺手中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兒,想那鍾郡主,敢不給老爺面子?再說陰陽紛爭,人間總是搗亂,她住在那裡也不清靜,也許老爺不找她,說不定哪天她還求上門來,求老爺給她覓一處清靜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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