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修慈悲為懷,寒松雙手挖了一捧土,蓋在了蚯蚓與地龍上頭,免得它們叫過往的人踩上一腳。
“盧施主且拖住女鬼施主,待貧僧去側門的門檻下尋剩餘的屍骨。”
單手抱起孩童的頭骨,另一手將禪杖扛在肩頭,寒松歪歪頭示意靈璧跟上往側門處去。
喉嚨被掐住,盧致遠說不出反駁的話來,憋紅的一張臉無聲的說著拒絕。
“拖……拖……不住了……”
幾次三番的他好容易憋出這一句來,盧致遠沒等到靈璧與寒松施以援手,一道掌風從天而降,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賽過雷鳴般響亮的。
“逆徒!”
若非聲音不對,靈璧幾乎要以為是巨劍尊者再喚她了,多年來逆徒二字幾乎與她日夜相伴,頭一回聽見掛在別人的身上。回頭循著聲音望去,院判打一朵濃黑的雲上跳了下來,掌心對準了盧致遠。
面上被風吹的刺痛,似有無數的尖刀在刺一樣,盧致遠疼的麻木。無數次從冥想與入定中驚醒,盧致遠曾想過,要是哪一天他惹怒了師尊,院判當真要殺自己怎麼辦。
而今真的對上院判淩厲的掌風,倒還真沒有那麼害怕了。
畢竟書中有雲:“人生有死,死得其所,夫複何恨?”
雙眼輕輕的閉上,盧致遠等著屬於自己的死亡降臨。凡間有聖心難測的說法,修界裡比聖心還要難測的是天意。
比如今日,天意似乎還無有讓盧致遠命絕於此的打算。
耳邊傳來了女子斷斷續續的低聲吟誦,悠揚又婉轉,秀口一吐,將化神修士的掌風吹了個透散。
“一梳花開富貴,二梳舉案齊眉,三梳早生貴子……”
寒松託著頭骨往靈璧那裡瞧,靈璧手中提著巨劍,腳尖點在地上一副隨時可以沖出去刺一劍的模樣。然雙唇緊緊的呡著,女子的吟誦聲並非是從她這裡傳來。
那是從什麼地方呢……
環視一週,除了靈璧之外,此間的女子可就只剩鬼母一個了。
後領的衣裙撕扯壞了,半邊後脖頸露在外頭,是腫脹著的白。叫月光一照,更是清冷的叫人脊背發寒,毛骨悚然。
誠然,那吟誦聲是從她口中說出的。
掐著盧致遠脖頸的雙手鬆開,婦人那渾濁的視線從託在寒鬆手裡的頭骨挪到了雲頭上跳下來停在不遠處的院判身上。低聲的吟誦仍在繼續,婦人的聲音渾濁又幽怨,似久在深閨的女子抱怨夫君怎的就做了負心漢呢。
“四梳白頭偕老,五梳兒孫繞膝,六……”
六梳生同寢,死同xue。
婦人抬頭,腫脹的面目模糊的很,看不出幾百年前究竟是怎樣的一副容貌。或許她也曾是明眸善睞,眼含秋波,唇紅齒白的美嬌娘,在青樓裡引得無數恩客散盡家財只求一度春宵的花魁。
世間萬物易逝,皮囊便屬其一。
靈臺也不清明,鬼母心中對這昔日恩恩愛愛的郎君倒沒有多少眷戀。即便她沒有死在井中,數百年的光景也足以將男女間的情情愛愛消磨殆盡了。
只是頭上盤起的發髻裡插上了步搖,讓她的識海裡閃過院判在拜堂那夜裡滿是繾綣的為她梳頭的場景。
那時他還是天地間難尋的好夫君,生的一副好相貌,不抽大煙不磕靈石,家財萬千,是三進三出大宅子的少主人。
挑著燈籠也找不著這麼好的郎君了。
郎君還說:“一梳花開富貴,二梳舉案齊眉,三梳早生貴子。”
舊時的記憶閃現,婦人眉心皺了皺。老實說,能叫她這張腫脹的勉強看的出五官的臉皺起來,定是想起了什麼不得了的。
拜堂夜裡的梳頭詞,院判只念到了早生貴子這一句。四梳五梳六梳,都是她以為郎君忘了詞,自己補張嘴全的。
四梳白頭偕老,五梳兒孫繞膝,六梳生同寢,死同xue。
院判就沒想過與她白頭偕老,也沒想過有兒孫繞膝的一日,更遑論什麼生同寢死同xue了。
婦人渾濁的雙眼潤濕,有一滴暗紅色粘稠的血順著眼角滑落,她那雙眼更紅了。面目猙獰,張牙舞爪的對著院判,可算是尋到了。
若說這世上還有誰要傷她的孩子,無人比眼前此人傷的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