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跑的非常快,快到超出了相羽從記事以來在大腦裡積累下的常識。
這種現象無法解釋,就像傳了上千年的‘’人之初,性本善”一樣,在某種意義上屬於基因範疇。
哪怕人們總是在想盡辦法拉近同類彼此之間的距離,卻又不得不面對人生來就千差萬別的事實!
就暮雪這種雜草叢中長大的小野貓,飢一頓飽一頓磕磕巴巴活下來,除了略有些瘦小單薄之外,不僅絲毫沒有長歪的意思,還倔強茁壯得像常青樹,一年到頭連打個噴嚏的時間都沒有。
暮雪把這一切歸為萬惡的隔代遺傳,因為她那緣分淺薄的祖上,細水長流的數下來,只有她瘦小矍鑠的奶奶渾身上下能散發出這麼頑強的生命力。
並且精明的老太太在她爸媽相繼離開後,很快冷靜的分析出來,誰是眼前最該劃清界限的累贅?反正大伯家生了兩個兒子,能給暮雪和妞妞留個避雨遮風的地方,已是仁至義盡!
被人仁至義盡養大的小丫頭,如今正像一頭荒原上奔跑的小鹿,一口氣跑到樓下的時候,二胖還沒有從綠化帶旁轉過彎來。
樓上妞妞的喊聲,像半空中拉響的警鈴,直接把人帶到了無法拒絕的恐懼幽閉中,心慌慌直跳!
高處的霧霾已經漸漸散開,掙扎著給妞妞擠出了個雲山霧罩的地面。
這個一直生活在自己世界裡的女孩,突然發現自己每天坐在陽臺上數行人車輛的樂趣,一夜之間被某種輕飄飄的東西剝奪走了。
記憶裡某根模糊的弦,忽然被濃霧後伸出來的無形巨手緊緊攥住,錚鳴刺耳一扯就斷……過往隨著那個看不清腳下道路的夜晚,東拼西湊地猛烈撞擊著妞妞的大腦——
緊緊拉著她向前奔跑的姐姐,鬆散凌亂的髮辮,不停拍打在暮雪身上的書包,像旗杆一樣蠻橫地插進妞妞心底。
還有……她們身後似乎一直都有追趕的腳步聲,雜亂的像丟了譜子的鑼鼓點,敲得人頭大如鬥肝膽俱裂。
如此清晰的幻覺,讓妞妞徹底崩潰,她捂著耳朵蜷縮在涼臺邊緣,除了喊叫沒有任何辦法可以代替呼吸……完全不知道暮雪現在正在喊她!
相羽眯起眼睛,仰頭看著還有些模糊的涼臺一角,眼神突然變得凌厲陌生,直到跑上樓的暮雪又重新闖進他眼裡,他才陡然收斂起渾身不經意釋放出來的寒意。
大概聽明白女孩的家門被陽臺上的那位給反鎖了,這小區雖有些老舊,可兩層防盜門做的是真厚實,廣大吃瓜群眾誰也沒有穿牆術,只能紛紛掏出手機要給小雪報警。
可暮雪顯然一刻也等不了,正在向二樓的鄰居求助,企圖從陽臺的空調管道翻進自家。
“嘶,這把你能耐的!‘’相羽很快在心裡給這女孩下了定論,
“披著人皮的俠膽雄獅,恐怕得需要強大有力的約束管教,才不至於翻臉獠牙!”
相羽沒當過中二青年,對所有小說裡描寫的英雄救美橋段,一律抱著嗤之以鼻的態度,之所以上前奪過鄰居手裡哆哆嗦嗦的鑰匙,純粹屬於醫生的本能。
他沒能預想到今天這一大早,就將自己招貓逗狗的本性暴露無遺,暮雪立刻像炸毛小野貓,亮出急躁的小爪子對他怒道:
“給我!”
不容分說的兩個字,讓相羽對樓上的患者有了初步瞭解,
“病情不穩定,發作起來可能具有攻擊性,往往不計後果。”
所有思考的念頭加起來不足半秒,卻在一瞬間讓暮雪覺得眼前的醫生換了個人,就好像氣場強大的王者偏偏正沉靜專注於劍走偏鋒。
只是下一秒,所有一切又像是暮雪的一場錯覺,眼前的醫生已恢復了溫文爾雅的笑容,安慰她道:
“讓我來試試!”
暮雪一時沒想明白他嘴裡說的這個“試試”是什麼意思?
就見相羽指尖忽然多了一隻銀色的金屬片,含在嘴裡輕輕撥動,醫生的唇齒間竟流露出一支神秘的曲子,婉轉高亢卻並不嘈雜,像無數鳥兒同時飛過林間,穿透濃霧展開了另一個生機勃勃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