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婉書在稻花香待了整整一個多時辰。
夜風微送進來,浩渺雲煙殿涼意漸透,顧靖蕭告訴婉書現在不是浩渺雲煙殿最美的時候,等到夏日來臨,浩渺雲煙殿四周的荷花盛放,夏日晚風徐徐而過,荷花迎風吐香,紫色瑰麗的晚霞斜鋪滿整個天空,那才是浩渺雲煙殿最美的時候。
顧靖蕭承諾婉書,等到荷花盛開的時候,會再帶婉書來一次浩渺雲煙殿。
他還說春日裡百花竟放、夏日裡荷花盛開、秋日裡葉落之美、冬日裡積雪不化,這世間美景多得數不勝數,顧靖蕭承諾婉書,此生會帶著婉書看遍這世間所有的美景。
少女總是會感動於這樣的誓言。
日後世事總是難料,也許過了幾載,這樣的誓言就會煙消雲散。
只是此時此刻,婉書總是願意相信這樣的承諾,無條件地信任著顧靖蕭,相信這個不講道理忽然闖到生命中的男人。
春蒐第四日,為期三日圍獵已經完美落幕,結束當天皇帝突感身體不適未能及時結算春蒐圍獵的成績,是以這事便耽擱了一日留到春蒐第四日。皇帝封賞春蒐第一人這樣的熱鬧眾人總是不願意錯過,畢竟參加這樣盛事的人選除卻皇子王侯,剩下的便是一眾武官,作為武官的家眷自然不願意錯過。
松林獵場之外的觀武臺,皇帝端坐於九龍寶座之上,皇后妃嬪依次而坐,九龍寶座之下又如春蒐第一日那般,百官居於一邊,而女眷則居於另一邊,洛母與許大娘子總是相伴在一起,而邢南春母親邢家夫人為了女兒的婚事,特地跑來與洛母坐在一處,幾人笑語宴宴地輕聲說笑著,楊蓉和婉書輕輕向邢南春投來含笑的眼神,以至於邢南春臉頰止不住地發紅。
行宮宮女們整齊劃一奉上美酒和佳餚,皇帝並不急於結算圍獵之事是誰拔得頭籌,興致闌珊地和大臣們把酒言歡,皇后察覺皇帝似乎興致不高,說是祥雲館編排了新舞為皇帝盡興。皇帝半倚在御座之上微眯著眼睛頷首,示意皇后喚歌舞上來。皇帝的閒情逸致也讓觀武臺下的眾人神色稍稍放鬆了下來,目光都忍不住盼望望向入口處,等待著舞姬進場。
舞樂乍起,絲竹之音優美而繾綣,舞姬衣香鬢影,皇帝與朝臣們觥籌交錯,不再談論朝政的皇帝比較平時的威嚴喜怒無常添了幾分平和從容,是以在這柔軟悅耳的曲子中,舞姬柔軟的水袖劃破清藍的天空,這樣的瑰麗旖旎,朝臣們的神情終於漸漸的歸於平靜,把手言笑觥籌交錯。
舞姬們舞步翩躚,水袖柔順,似是迴雪飄搖,翩若驚鴻。
面對這樣的歌舞皇帝依舊興致不大,待到一舞結束後,把玩著手裡的酒杯,神色平和從容,淡淡道:“皇后有心了。”複目光又瞧向身側的內侍監,吩咐道:“王長,去瞧瞧,看看誰是今年春蒐的頭籌,朕想聽聽咱們大晉的好男兒都有些什麼心願。”
內侍監王長領命,又點了幾名小太監一起跟去。
氣氛似乎瞬間變得冷凝起來。
婉書坐在女眷之中,目光遙遙望向顧靖蕭,只是丞相的目光卻並未放在自己的身上,婉書的心中升騰起一股悵然若失的失落,微抿著唇收回自己的目光,目光收回的途中卻不期而遇地和小侯爺的目光撞在一起。
風華正茂的少年,期期艾艾地看向婉書,那雙眼睛裡彷彿帶著孤勇的氣勢,帶著酸澀的失意,帶著婉書愧疚卻又沒有辦法補償的情意。
每每面對趙衍良之時,婉書總會從心底湧起一股冰涼,混合在滾燙的血液裡,清晰得令人頭皮發麻,迫使著她無法靠近趙衍良,婉書失神地想,這應該就是所謂的八字不合,否則她無從解釋這樣的感覺。
婉書迅速地收回目光,只將目光固定在自己眼前的酒杯上。
席間五皇子李恆拱手出聲,笑著面向皇帝:“父皇,您金口玉言,既然許了拔得頭籌之人一個心願,到時候無論兒臣提出的要求,您可一定要答應。”
皇帝不作他詞,只笑道:“朕說出的話自然算數,但是老五,如今結果還沒有出來,說不定你並非今日的榜首呢?”
李恆擺手表示不可能,後又拱手,恭敬道:“兒臣有父皇親賜的藏鉞弓在手,怎麼可能會不是今年春蒐的榜首,豈非對不起父皇賜給恆兒的這把藏鉞弓,父皇放心,兒臣定然博得個滿堂喝彩,才不辜負父皇對兒臣的信賴。”
“恆兒,怎可如此驕傲。”皇后坐在皇帝身邊,甚是寶相莊嚴,表情瞧上去很是冷凝,可是眼裡滿是為李恆感到驕傲,卻不得不指責道:“你父皇面前豈容你如此放肆,昔年你父皇憑著這把藏鉞弓平定邊疆之亂,你的箭法是你父皇一手教導,如今卻開始班門弄斧。”
皇帝的雙眼已有些迷濛,聽到五皇子李恆所說的話之後,嘴角的笑意深了幾分,笑罷端起酒杯,豪邁道:“無妨,身為朕的兒子,就該有這份的自信!”
皇帝的霸氣豪邁,百官也不敢有所怠慢,立即舉杯恭賀陛下和五皇子李恆,群臣恭賀之下,皇帝甚是滿意和自豪。丞相顧靖蕭意態閒閒地放下酒杯,臉上淡淡的似是沒有任何表情,似乎自己只是一個看客,而趙衍良亦是如此,神色冷淡,並不介意李恆的所言,那樣子看上去彷彿對今日的結果已經成竹在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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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三巡。
觀武臺的朝臣們似乎都有幾分醉意,顧靖蕭也不外如是,他半靠在長桌上,紫色官服的廣袖像是流水般清淺流淌,他的眼中漆黑靜謐,無人能夠洞悉那雙眼睛中到底蘊藏著什麼,他此時微醺,與素日裡冷冽無情的模樣並不相符,宮女們一一為眾人斟上宮廷美酒,酒香四溢,煞是誘人。
賢妃酒意沾身,已經下去換了一套衣衫,婉書向來知道她貌美,卻不想她穿上這件淺黃到近乎發白的百合如意暗紋短襦,搭配著一條長及腳面的天藍色撒銀絲長裙竟能貌美至此,尤其是在走路的時候,腳尖的裙襬像是澎湃的海洋,恰如海浪蝕人,一浪接著一浪滾滾而來,令人目不接暇。
她像一隻色彩斑斕的蝴蝶,翩躚地來到皇帝的身邊,在落座之後,目光卻遙遙而無聲地落在顧靖蕭的身上,那種眼神悲慼而無奈,轉瞬即逝,雖然她隱藏得很好,但還是在那一瞬間被婉書敏銳地捕捉到。
婉書忽然想到趙衍良曾和自己說過,楊螢心有所屬,難道這個人就是顧靖蕭……?婉書心頭忍不住泛起淡淡的酸澀,她想到那日與趙衍良在小船上,顧靖蕭不正是和賢妃在一起,才聽到趙衍良和楊螢之間的對話,翌日賢妃更是在陛下面前替顧靖蕭說話,溫柔軟語就讓皇帝改變了春蒐歷來的封賞,如今想來,賢妃高高在上,之所以肯聽顧靖蕭的話,如若不是為了名利,那也只剩下情之一字……
那日自己話語間也曾提起顧靖蕭和賢妃之間的關係,但是婉書清楚地記得,顧靖蕭並沒有回答自己,也沒有說他和賢妃是什麼關係。
……自己本不該介意這些事的。
婉書抿著唇不露出任何表情,可是又忍不住,她抬起頭望向臺上的楊螢,賢妃髮髻上的纏絲金蝶步搖上垂下的金串陰線簌簌晃動著,反射出星星點點的銀光,明晃晃地直刺入目,婉書又垂下眸子,唇邊溢位一抹無聲無息的苦笑。
內侍監王長盤點完獵物正帶著小太監們一起回到觀武臺,見到王長回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來這次春蒐究竟是誰拔得頭籌。
王長也是宮裡的老人,在皇帝身邊伺候了幾十年,心裡最是明白,越是這樣的場合,越不能再臉上露出分毫的情緒,所以他平合著一張臉走進觀武臺,直直對著皇帝的方向拜下,低頭恭敬道:“奴才來給皇上回話。”
皇帝眼皮也不抬一下,問道:“你說說,是誰奪得了此次頭籌。”
話到此處,席上氣氛已經有些微妙,趙衍良的目光靜靜地停留在婉書的臉上,目光堅定似乎是在訴說著什麼,婉書有些不自然,下意識地端起酒杯急急痛飲一口氣,冷酒生猛,婉書被嗆得咳嗽出來,洛母扶著她拍了好一會兒才不再發作:“你也是,喝得這麼急做什麼。”
婉書低頭認了錯,注意力繼續落到王長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