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說,小子,前頭帶路,本高僧要去會會那女鬼!
兩人騎著馬這就走了,潭拓寺裡有小沙彌出來關山門,恍惚看了一眼,心裡納悶,這是哪位師兄要出門?不對,他身上的僧袍不是咱們寺裡的。莫不是哪兒來的野和尚,拿咱潭拓寺的招牌騙人呢?
以前真有過這樣的,誰讓咱寺名聲在外呢!小沙彌很謹慎,回去就把這事告訴了自己師父。
再說高良薑,跟和尚騎著一匹馬,這馬真是好馬,身子變長了跑得也快了,高良薑騎在上面,連和尚的衣角都沒碰到,還沒一個時辰,就到了前門大街自家店門外。
這時,西洋鐘剛才剛敲到七點。要知道高良薑往潭拓寺去,可是快馬足足跑了一個白天。
高良薑豎起拇指,法師,您是有真本事的!
和尚謙虛地點點頭,雕蟲小技。
進了店裡,和尚就喊餓。高良薑一天粒米未盡,這會兒回過神來,只覺得餓得前胸貼後背。廚房間裡一天沒有開火了,倒是有點兒食材,可高良薑也沒有心思去弄。從錢匣子裡抓了一把大子兒,出門去隔壁糕點鋪子買回來一盒子點心,又泡了壺花茶,兩人就著茶吃點心填肚子。
茶是好茶,張一元的小葉花茶。京城裡的人都愛喝花茶,一則因為北方人吃慣了孜然、胡椒、大料烹煮的牛羊肉,口重,花茶色深濃香,對胃口;二則是北方水質硬,老百姓難得有甜水井打出來,一般的水都是苦澀的硬水,入不得口,得拿好花茶壓一壓。眾多的花茶裡,張一元家的小葉花茶最好,高良薑拿了店裡最好的茶,招待這和尚。
點心也多,擺了一桌子,硬皮的、油炸的、酥皮的、糖皮的,蜂蜜蛋糕薩其馬、黃酥月餅甜鍋盔、杏仁幹糧玫瑰餅,擺了滿滿當當一桌子。和尚跟兩輩子沒吃過飯一樣,左右開弓,甩開了腮幫子,撩開了後槽牙,滿桌子的點心流水一般往嘴裡送去,沒一會兒就吃的三四十樣點心連渣都不剩下,他還跟高良薑假客氣:“掌櫃的,你也吃啊。”
高良薑茶喝了三盞,手裡一塊棗泥糕還剩一半,被咬出了一排整齊的小齒痕。她沒有心思吃,任誰死到臨頭,都沒心思吃。她看和尚,和尚看著她手裡的棗泥糕,高良薑道:“法師,您有胃口我也放心了,您只管吃飽了,一會兒有力氣和那女鬼鬥法。”
和尚點點頭,伸手從她手上把剩下的棗泥糕拿過來,一口吞進嘴裡,許是最後一塊的緣故,他細細咀嚼,吃得分外仔細香甜。吃完了,他說:“這輩子沒吃過這麼好的點心,怎麼著小僧我也要做個飽死鬼。”
高良薑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與其消極等待,不如積極抵抗。高良薑“蹬蹬蹬”往樓上倉庫跑,搬下來送子觀音象、彌勒象、招財童子象、貔貅象,反正能拿來的菩薩神仙全都弄來了,又擺好了香案紅燭,萬一真抵擋不住,那就跟這女鬼拜堂,希望那和尚機靈點,能趁著那會兒跑出去,逃過一劫。
和尚跟沒骨頭似的倚在柱子上,看她忙上忙下,笑嘻嘻的,也不搭把手。
香案上的果子還沒擺好,屋外狂風大作,栓上的大門“轟”地一聲被風撞開,紅衣女子站在了門口。
高良薑拿手一指女鬼,大喊:“和尚,就是她!”
和尚從香案上拿了個果子,對步步逼近的女鬼道:“小娘子如花美眷,和尚我也動心,不如今晚我倆拜個天地,入個洞房,咯吱咯吱搖木頭床?”說罷咬一大口鴨梨,汁水正濺在女鬼臉上。
女鬼後退數步,罵道:“好不要臉!”
和尚驟然變色,一改嬉皮笑臉,把將殘梨扔在女鬼臉上,怒吼道:“惡鬼膽敢口出狂言!”這一聲佛門獅子吼,高良薑耳朵差點炸了,那女鬼呆滯了一般,被梨子砸了一臉也不動。和尚趁此時,兩步上前,將長佛珠串當做繩索,圈在女鬼身上。那佛珠串看似平凡,不想那女鬼竟然真就被困住了,左右掙紮也不能挪動半步。
和尚說,小子,把這女鬼扛到亮處,本佛爺要好好看看她的臉。
高良薑見女鬼被一招制服,也硬氣了,上前把這大姑娘一把扛起來,扔在桌旁,兩人湊著洋油燈的光,看這女鬼。女鬼還是昨天的打扮,臉上塗了極厚的粉,看不出本來面目,和尚往手心吐了兩口吐沫,伸手往那女鬼臉上就抹。
高良薑是個有潔癖的人,天天洗澡,她受不了這個,為難地扭過頭不去看。
和尚用另一隻手把她臉扶過來,道:“今兒佛爺給你表演個大變活人。”說罷把手抹了上去,就跟搓臉一樣,左左右右使勁兒給女鬼搓了一遍,女鬼臉都被搓扭曲了,差點吐出來,尖聲罵道:“和尚,不殺了你……唔、唔……老孃、唔……誓不……為人!”
“你這東西本來就不是個人!”和尚聲音冷峻,再看手下壓著的,哪裡是什麼女鬼,鼻子高挺,星眉劍目,稜角分明,喉結突出,分明是個男人。和尚道:“怨晴娘,你可真是饑不擇食,連男人的身都上了。”
高良薑這才想通這“女鬼”為何身高、妝容均如此之怪,原來這嫁衣底下,竟然是個男人。
怨晴娘被撕破了偽裝,憤怒地尖叫一聲,竟然把佛珠串給掙裂了,佛珠四射,一粒粒在地上彈跳滾遠。和尚猝不及防,被怨晴娘拍了一掌,眼淚花兒都飛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