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竹神情收斂,口唸慈悲。
“因為再造逍遙需要死太多的人,需要造無窮的殺孽。而這些死去的人,造就的殺孽,歸根結底都源於我今日開了這個口,許下了這個承諾。”虛竹雙手合十,眼角竟然在不斷的流淚,淚水很快就打濕了他的衣襟。
他的眼淚看不出任何的虛情假意,那是真的是在為即將受苦受難的人感到心疼和惋惜。
“那大師你為何不阻止他?”古傳俠問道。
虛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我又憑什麼阻止他呢?我本身就是一個罪人,一個有罪過的人,又有什麼資格去判定旁的人是否有罪,或者即將有罪?”
“大師罪在何處?如果說是當年的三十六洞,七十二島之人,那本就不是大師之過錯。佛門有金剛怒目,是為護法,何罪之有?”古傳俠說道。
虛竹低眉順眼,淡淡說道:“我的罪,不在於我殺了多少人,而在於我動了殺人的心,當我開始選擇恃強淩弱,開始選擇以毀滅一個人的生命,作為這個生命的終結。就如同佛不再普度眾生,不再眾生平等,而是選擇毀滅蒼生,分出是非善惡區別對待。那佛就成了魔。”
一句話彷彿閃電劈在了古傳俠的心頭,古傳俠終於知道,什麼是阿鼻道一十八刀。
捨身之刀,捨己為人。看似斬在己身,斷的卻是別人的殺念,是成佛之刀。然若手持捨身刀的人,心中有了殺戮之意,以殺戮為慈悲,以毀滅為渡世,那便是墮入了阿鼻地獄的魔。
就如同當年的虛竹,他本意是要成佛。然而心中的善反而成就了惡,於是他墮落成魔。
“那大師現在是佛···還是魔?”古傳俠忽然渾身生寒,一想到這個問題,他忽然全身冰冷。眼前的虛竹慈眉善目,他為了巴蜀的黎民百姓,花了幾百年的時間,修橋鋪路,以佛法感化這裡的山民,消除他們心中的戾氣。
但是他就是佛嗎?
他真的是佛嗎?
虛竹在笑,這笑容讓古傳俠渾身都戰慄起來,他飛快的想要離開這個地方,離開虛竹。
現在古傳俠十分確定,哪怕虛竹不是魔,但是也絕不是佛。他心中有著憐憫,卻選擇旁觀,他有滿腔的慈悲,卻只固執的以自己認為正確的方式去執行。
仔細想想,一個真正慈悲的人,怎麼會花費幾百年的時間去修橋鋪路?
救人的法子,不是授人以魚,就是授人以漁。虛竹的神通可以在短短數年之間,將整個巴蜀修通,天塹變通途。但是他選擇了自己一步步的去做,將自己的痛苦與折磨都修到山水之間。又或者他也可以透過身體力行的方式,感化這裡的民眾,讓他們知道自強方能不息,發動群眾的力量一起修路修橋,這才是佛之大愛。
兩種法子他都沒有用。
他的普度眾生限制在一個狹小的自私裡,這究竟是佛還是魔?
古傳俠開始慢慢的後退。
哐!
永遠大開的方便之門,第一次合攏上了。
在它合攏的一瞬間,彷彿這世間的一切光亮都消失了。
聳立蒼穹的大佛,掐著智吉祥印,在大門合上的一瞬間,那在黑夜裡無時無刻不在閃耀的光明也緊跟著消散。
那大佛立在黑夜裡,俯視著蒼生,冷漠而又殘酷,一切都似乎要在他腳下匍匐、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