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一咬牙,問道:“父親,你上哪兒去?”
“山頂!”雲虛仰望高峰,“水憐影交代,梁思禽就在上面,正在圖謀一件大事。”
“什麼事?”雲裳問道。
雲虛搖頭:“上去了就知道。”
雲裳點頭道:“父親保重!”雲虛深深看他一眼,抿著嘴唇,臉色陰沉。
雲裳轉身離開,花眠望著雲虛,眼裡起了一層水霧。雲虛嘆了口氣,大袖一拂:“都走吧!”
東島群豪無不慘然,齊齊一揖,轉身跟上雲裳,三三兩兩,消失在林莽中。
雲虛聽見動靜,回頭望去,恰見樂之揚從林中出來,冷笑道:“小子,敢跟我來麼?”大步流星,直奔山頂。
樂之揚心生猶豫:“雲虛要找落先生的晦氣。比武功,落先生自不必說;可他身在劫中,心有暗疾,一旦被雲虛勾出,天劫發作,也難活命。”
他呆在山前,遲疑難斷,眼前道路一分為二,一條通向北平,一條直達山頂,一邊是情,一邊是義,兩相抉擇,甚難取捨。不過朱微暫且無礙,北平未必不能守住,梁思禽遇上雲虛,九死一生,迫在眉睫。
樂之揚連轉幾個念頭,嘆一口氣,飛身奔向山頂。爬了十來丈,雲虛身影隱約可見,他矯捷驚人,上升奇快,只此工夫已到山腰,回頭看見樂之揚,咧嘴獰笑,腳尖挑起一塊山石,用力向他踢來。
樂之揚閃身躲過,抬眼望去,雲虛又上升丈許。這時間,風雪漸大、迷亂人眼,爬過山腰以後,狂風怒號,聲如牛吼,片片雪花大如小兒手掌,掃中面頰,微微有些刺痛。
樂之揚心覺有異,舉目望去,駭然發現,峰頂濃雲如墨,隨風化為漩渦,形如一頂大無可大的烏紗帽,向著霧靈峰頭壓了下來。
風更狂,雪更密,天上地下,混沌不清,樂之揚驀然想起少時背過的詩句:“燭龍棲寒門,光曜猶旦開。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風號怒天上來。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
“起風了!”樂之揚仰望峰頂,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上。
朱高熾張大嘴巴,定定望著北方。
一杆大旗沖出風雪,獵獵抖動,上面白底紅字,寫著一個大大的“燕”字。大旗之後,跟隨無數騎兵,甲冑崢嶸,槍矛縱橫,馬蹄踏雪,聲如轟雷。
“王爺……”徐妃喃喃唸叨,眼中淚水迷離,遠處景物朦朧、似真似幻,這十多日的苦守,真的就如一場醒不來的噩夢。
“媽!”朱高熾抱住徐妃,半瘋半狂,半哭半笑,“爹回來啦……”
“是啊!”徐妃如釋重負,“他回來了!”
朱棣晝夜兼程,緊要關頭,終於如期趕到。
大旗之下,朱棣披甲挽劍,一馬當先,親率朵顏三衛沖鋒。距離南軍還有老遠,舉目一望,前方南軍人來馬往,亂哄哄還在整頓陣勢。
朱棣高舉“決雲”戰劍,明晃晃有如一道冷電。
狂奔之中,朵顏番騎竟然扯開強弓,紛紛沖天發箭。弓是草原蠻族慣用的牛角弓,比起中土木弓更短且粗,牛筋膠結,彈力驚人,射出的羽箭越過三百餘步,在南軍中下了一陣急雨。
慘叫四起,人馬倒斃,南軍一來陣腳未穩,二沒料到對方射程極遠,頃刻死傷一片,倖存的鬨然後退,又將後方陣勢沖亂。
朱棣接連發令,朵顏騎兵一邊奔跑,一邊冷血放箭,尚未靠近敵軍,先已放出三陣箭雨。南軍屍橫遍地,混亂之勢連波疊浪一樣向後蔓延,數萬人馬渾如一鍋稀粥,沸沸揚揚,亂得不可收拾。
兩軍接近,行將交鋒。朱棣一聲呼嘯,番騎一分為三,居中朵顏衛跟隨朱棣悍然直進,朱高煦率泰寧衛向左,邱福率福餘衛向右,兩翼張開,環繞南軍陣勢迂迴而行。後部張玉統領大寧漢軍,朱能轄制北平燕軍,也隨泰寧、福餘兩衛左右分開,從北平城頭看來,雪塵飛揚,陣勢舒張,彷彿一隻冰雪鳳凰,翹首展翅,揮舞絢爛翎尾。人馬雖少,卻有氣吞萬裡的聲勢。
朱棣“決雲”所向,斷人斬馬,破軍裂陣,身後番騎戰刀輪轉,亮如日月、密如叢林。前方南軍無不崩潰,血花同飛雪共舞,慘叫與朔風齊鳴,殘肢斷臂掉落一地,真如秋風忽來、萬葉凋零。朵顏衛猶如長刀快劍,徑直插入敵陣,沖突南軍腹心。
南軍抵擋不住,向著左右分散,這時泰寧、福餘兩衛早已繞到兩翼,布好陣勢,見狀萬箭齊發,一隊隊,一群群,人不離鞍、箭不離弓,來回奔跑,圍追堵截,竟然以少圍多,將數萬南軍兜在兩翼盡情射殺,直到將隨身攜帶的箭囊射空,這才稍稍後卻。大寧漢軍和朱能的燕軍上前替換,繼續亂箭狂射,不予南軍喘息機會。
這一陣攻勢,大出南軍諸將意料。郭英徵南討北,見識廣博,看到此間,恍然叫道:“這是王保保的戰法!”
王保保蒙元名將,善用騎兵,屢次大敗明軍。徐達北征蒙元,落入王保保的埋伏,一度遭遇慘敗,險些晚節不保。
王保保所用戰法,本是成吉思汗的遺法,蒙古騎兵橫掃天下有賴於此。朱明崛起江南,南方少馬,故而明軍將領大多不善駕馭騎兵。徐達戰敗以後,痛定思痛,以為要勝蒙元騎兵,必須以其之道還施彼身。故在北平訓練騎兵,可是尚未練成,便撒手歸西。藍玉因其遺澤,以新練騎兵大破蒙元於捕魚兒海,燒其金帳,擒其妃主,使其一蹶不振。
燕王自幼跟隨徐達鎮守北平。他天性豪放,喜歡騎射遠勝步戰,成年後多次帥軍出塞,以騎兵對陣蒙元勁旅。朱棣時常嘆息,漢軍不是從小騎馬,騎射之術遠不如蒙人,運用蒙軍戰法,不能從心所欲,故而十分羨慕寧王獨擁三衛,騎兵之精甲於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