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靈蘇聽到動靜,也醒了過來,忽見寢宮中多出數人,登時心頭一沉,不知是福是禍,倚在床頭,冷眼旁觀。
“十三妹。”朱棣注目朱微,嘆一口氣,忽然撩起袍子,單膝下跪,“請受為兄一拜。”
這一下,屋內眾人無不震動。朱微只一愣,匆忙上前,扶起燕王,吃驚道:“四哥,你這是幹嗎?”伸出纖纖手指,撩起燕王鬢發,盯著他不勝困惑,“你、你真的沒瘋?”
“慚愧。”朱棣微感窘迫,“十三妹,形勢險惡,你性子純真,不善作偽,我斟酌再三,只好違心瞞你。唉,為兄生平徵戰沙場,經歷兇險無數,可是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當日市集上的險惡。那時間,若不是你挺身而出、舌戰群醜。我堂堂燕王,必定死在市井小人棍棒之下,大恩大德,可比天高,為兄渡過難關,必當湧泉相報。”
朱棣發瘋,朱微一直為他傷心,如今知道受了蒙騙,心中老大不是滋味,輕聲說道:“那不算什麼,小妹別無所求,只求四哥安好。”
朱棣內心感動,嘆道:“十三妹,你永遠是我的好妹子。”
朱微輕輕點頭,問道:“四哥既然無恙,可有什麼打算?”朱棣說道:“朝廷不肯罷休,我唯有奮起反擊。”、朱微一愣,悵然道:“說來說去,還是要打仗?”
朱棣微微苦笑,在她肩頭拍了拍,跨前一步,來到床邊,拱手道:“在下燕王朱棣,葉幫主,幸會,幸會。”
“何幸之有?”葉靈蘇神氣冷淡。
剛一開口,朱棣便碰了釘子,隨從之人皆由怒容。朱棣卻不以為意,笑道:“朝廷東島,原為寇仇,葉幫主心有成見,理所應當。”
“既然知道,還有什麼好說?”葉靈蘇雖在病中,氣勢不減,面對當世名王,秀目清冷,全無怯意。
朱棣搖了搖頭,從容說道:“當日爭奪天下,本王年紀幼小,幫主尚未出生,前仇舊怨,本與你我無關。日月有起有落,江河萬裡,終歸大海,任何恩怨也有了結之日,實不相瞞,我今日來此,並非清算舊賬,而是為了釋怨解仇。”
他笑語晏晏,有理有節,言辭縝密,無懈可擊,何況開拳不打笑臉人,葉靈蘇一味回拒,反顯蠻橫,想了想,說道:“好啊,怎麼個釋怨解仇?”
朱棣說道:“葉幫主或也有所耳聞,朝廷削藩,步步進逼,欲要置本王於死地。”
葉靈蘇輕蔑道:“狗咬狗,與我何幹?”
朱高煦大怒,跺腳要罵,朱高熾慌手慌腳,將他嘴巴捂住。朱棣審視葉靈蘇半晌,忽而笑道:“也罷,葉幫主是明白人,本王開門見山,我要對抗朝廷,難在兵力不足,想要借重北平附近的鹽幫弟子。”
“狐貍尾巴露出來了?”葉靈蘇冷笑,“你好言好語,原來是為這個?”
朱棣說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來見幫主,擔了莫大風險。”
“我若不答應呢?”葉靈蘇問道。
“何必把話說絕?”朱棣笑了笑,“幫主若肯相助,本王必有報償。”
葉靈蘇一身不吭,冷冷望著朱棣,朱棣氣度沉著,含笑相對。
樂之揚微微搖頭,有意無意,跨出一步,站在燕王左側,離床不過五尺。他舉止隱秘,朱棣尚無所覺,葉靈蘇的目光卻掃了過來,在他身上略一停留,忽地開口說道:“什麼報償?說來聽聽。”
話一出口,樂之揚微微一愣,燕王卻是面露笑意,扳指說道:“其一,本王倘若成功,立刻赦免東島,前仇舊怨,一筆勾銷,東島弟子暢行大陸,朝廷決不留難;其二,赦免鹽幫,天下之鹽,三分之一歸鹽幫經營,從此以後,貴幫不用冒險犯禁、販賣私鹽,可得無窮之利,也省了朝廷許多麻煩。”
眾人無不動容,大明人民億萬,一日不可無鹽,國家掌控鹽政,乃是莫大財源,縱得三分之一,也可富甲天下。
葉靈蘇默不作聲,閉上雙目,神情淡漠;燕王凝目注視,一時也猜不透這女子心中所想,他多謀善忍,心知急切不得,從容袖手,靜待其變。
“我要一半!”葉靈蘇張開雙眼。
“什麼?”朱高煦一跳三尺,“你竟敢……”
“滾出去!”朱棣厲聲怒喝,目光鋼刀似的剜在兒子臉上。
朱高煦氣勢大餒,鼓起兩腮,悻悻退了出去。朱棣手拈長須,沉吟半晌,抬頭道:“可有還價餘地?”
“沒有!”葉靈蘇悠然說道,“我曾算過,天下之鹽,公鹽六成,私鹽四成,若是三分之一,鹽幫不販私鹽,份額不漲反縮,你要我鹽幫弟子賣命,唯有五五均分,才能見出閣下的誠意。”
朱棣一時語塞,他對鹽政瞭解甚少,公私份額,更是一無所知;葉靈蘇言之鑿鑿,似無反駁餘地,一時間,暗悔遣走道衍,和尚博聞廣記,或許知道詳細。
葉靈蘇見他遲疑,輕蔑一笑,閉上雙眼。朱棣看出她的心思,一股熱氣直沖腦門,沉聲說道:“好,一半就一半,但須徵收一成半鹽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