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之揚心頭一沉,故作鎮定,目不斜視,拈起筷子慢慢用飯。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沖大師彷彿自言自語,“那一位楊若男要是卸去男妝,倒是一個難得的美人。”
“你說什麼鬼話?”樂之揚口氣冰冷,“我一句也聽不明白。”
“不明白才對。”沖大師笑了笑,“自古多情空餘恨,又有幾個人能明白?”
樂之揚的心子突突狂跳,他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沖大師的賊眼。大和尚奸詐如鬼,不但看出朱微是女非男,還看出樂之揚和她的私情,若讓他知道朱微的身份,豈不又送給他一個老大的把柄。
道:“你別高興得太早,待會兒見了冷玄,當心他扒了你的狐貍皮。”
沖大師冷冷道:“他不敢!”
“為什麼?”樂之揚心中怪訝,“你有他的把柄?”
沖大師笑而不答,樂之揚追問:“你參加‘樂道大會’,究竟有什麼陰謀?”
“出家之人,能有什麼陰謀?”沖大師笑容和氣,“貧僧雅好音律,以樂會友罷了。”
“呸!”樂之揚輕輕啐了一口,“騙你孃的鬼!”話一出口,又覺不妥,偷看沖大師一眼。後者神色自若,轉眼看向別處,笑嘻嘻說道:“你認得那人麼?”
樂之揚循他目光看去,落羽生坐在角落,勢如孤峰獨嶽,拒人於千裡之外。他半閉雙眼,靜坐無言,至於滿桌珍饈,更是從未動過。
樂之揚見他不吃不喝,微感訝異,點頭道:“我認得他,你問這個幹嗎?”
“是麼?”沖大師注目老者,饒有興趣,“你猜他為何不進飲食?”
“禿驢不拉磨,偏愛捉耗子!”樂之揚心中煩惱,“他吃不吃關你什麼事?”
沖大師搖頭:“風起於青萍之末,世間永珍紛紜,處處留心皆是學問。”
“行了行了。”樂之揚不耐道,“長篇大論,你到底要說什麼?”
“非常之人,必有反常之事!”沖大師略一停頓,“你可記得,齊王向這老者挑釁,突然中風發昏。那時我只當你出手暗算,事後仔細一想,齊王昏倒,誰更有利,自然是這個老頭兒了。若不是你多管閑事,那就是這老人動的手。”
樂之揚一愣,心念數轉,皺眉道:“不可能,他隔得太遠……”
“天底下盡有能人!”沖大師微微一笑,“據我所知,如此隔空傷人,有好幾位高手可以辦到。”
樂之揚將信將疑,尋思:“大和尚的話三分真七分假,我要信了他,就是一頭大蠢豬。”又看落羽生一眼,老人目光轉動,似乎看向這邊,樂之揚心頭一動:“難道他能聽見我們說話?”意想及此,心中大為動搖。
忽聽沖大師又說:“煉氣之人,辟穀不食本是常事,至於武功如何,我一試便知。”
“怎麼……”完,一個老太監進來,尖聲叫道:“時辰已到,請各位移玉趾前往太和殿。”
眾樂師收拾起身,魚貫出門,殿門並未全開,只容兩人並肩出入。落羽生孤傲不群,落在最後,沖大師本與樂之揚並肩而行,到了門檻附近,他忽然放慢步子,退到落羽生身邊。
樂之揚心叫不好,來不及阻攔。沖大師出腳如電,橫在落羽生腳前。落羽生腳下一亂,一個踉蹌向前急沖,猛地絆到門檻,整個兒向前飛出。
樂之揚就在門外,想也不想,伸手抓住落羽生的左脅,右腳一勾,化解跌勢,手腕再翻,硬生生將他扶正。誰知沖大師暗勁不退,仍是不斷湧來,樂之揚忙運“撫琴掌”,連推帶送,用了數種手法,方才化解了這一股暗勁。
落羽生跌而複起,怔怔站在當場,麵皮發紅,兩眼發直。
沖大師出腳之快,星芒電閃不足形容,除了樂之揚,無人看見他如何動作,都只當落羽生絆到門檻上自行摔倒。只有樂之揚明白,沖大師斷定落羽生身懷奇功,不用真力逼不出他的深淺,一旦出手相試,力道非同小可,遠非尋常人所能承受。沖大師事先知會樂之揚,正是知道他仁俠性情,不會袖手不管,有他守在門外,即便用力過猛,也不會鬧出人命。
樂之揚扶著老人,著手處肌肉綿軟,韌勁全無,但凡習武之人,驟然遭遇變故,勢必渾身蓄力、筋肉繃緊,內家高手輕輕一碰,僅憑肌膚彈性,就能看出根底。落羽生這個模樣,分明就是不會武功的常人。
樂之揚心中惱怒,狠狠瞪了沖大師一眼。沖大師自知走眼,雙眉緊鎖,鳳眼中透出一絲迷惑。
落羽生年事已高,這麼忽上忽下,鬧得頭暈眼花,步子也是踉蹌不穩。樂之揚熱心快腸,索性攙扶他前行,落羽生心中感激,沖他微微點頭。
到了太和殿,龍椅空出,階下擺放若幹樂器。寧王換了朝服,袍服上蛟龍糾纏、錦繡堆疊,盡管煊赫華貴,樂之揚也視如不見,只是呆呆地望著一旁的朱微。
小公主高冠青衫,袖手獨立,縱是男兒打扮,可也儀態娉婷、神情婉約。樂之揚再見佳人,心花怒放,仔細打量朱微,見她神情倦怠,細眉輕鎖,杏眼裡隱含一絲愁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