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力所至,鋼環為之一蕩,風掃落葉一般向外彈出。施南庭大喝一聲,手中的連環向前急送,飛走的鋼環去而複還,一如歸巢的鳥兒,當啷一聲掛回連環,捲起一片白光,切向沖大師的腰脅。
樂之揚看呆了眼,轉念之間,忽又明白過來:這一串九連環是精鋼鍛鑄,施南庭注入“北極天磁功”,精鋼化為磁鐵,彼此相互吸引。脫出的鋼環被沖大師擊飛,但一受到磁力吸引,又立馬飛回連環。
九連環本是一件玩物,相傳是諸葛孔明所造,九個圓環曲折往複,把玩之人以拆解為樂。
施南庭拆解一環,不過牛刀小試,這時睜眼大喝,腳下步履生風,手中的連環大開大合,繞著沖大師遊走如飛。九個鋼環不時分開,忽而一環獨飛,忽而兩環比翼,時而三環齊飛,結成一個大大的“品”字。烈日之下,鋼環上的鋒刃寒光迸射,叫人膽戰心驚。
沖大師凝立不動,雙掌圓轉如意,鋼環左來左迎,右來右擋,神力所向,無不應手而飛。
兩人一靜一動,各展神通,那一串九連環尤其好看,分分合合,曲曲折折,合起來猶如銀練當空,分開來好似白雲出岫,更妙的是施南庭將“解連環”的法子納入招式,變化之繁,分合之巧,使人如行山yin道中,雙目實在應接不暇。
數十招轉眼即過,沖大師以逸待勞、以靜制動,任由對手變化,始終不容鋼環近身。施南庭東奔西走,漸漸力不從心,他當年練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險些死掉,幸為雲虛救回,但已落下病根,平時沒什麼,激鬥之時難免複發。他之前捱了沖大師一撞,已然牽動肺腑,此時遊鬥已久,氣血漸漸失控,再加上駕馭“璇璣九連環”十分費力,鬥到此時,髒腑不覺隱隱作痛。
施南庭心中焦急,但看沖大師的神氣,不由心想:“這和尚胸有成竹,莫非知道我的底細?故意拖延時間,等我內傷複發?”想到這兒,手腕一抖,九個鋼環牽扯勾連,長蛇般連成一串,帶起一股疾風,掃向沖大師的左脅。
沖大師眼中含笑,左掌揮出,一股無儔大力撞上連環,激起一陣刺耳的鳴響。施南庭忽地雙目睜圓,大喝一聲:“九環齊轉!”九個鋼環應聲分開,嗚嗚嗚淩空旋轉,忽左忽右,忽前忽後,化為一個圓陣,一股腦兒將沖大師圍在陣中。
沖大師雙掌連拍,掃開身邊連環,但鋼環附有磁力,去而複返,有如附骨之疽。激鬥間,施南庭大叫一聲“合”,九個圓環向內聚攏,彼此勾連,化為了一條鎖鏈,將沖大師牢牢纏住。
鋼環外有鋒刃,摧筋斷骨不在話下,更何況九環加身,勢必將人切成碎塊。如是一般對手,施南庭也不願使出這一招“九環套魂”,可是沖大師武功太高,等閑的招式對他無用,情急之下,只好出此毒招。
眾人驚呼聲中,連環向內收攏,然而出乎施南庭的意料,鋒刃所過,沖大師僧袍開裂,肌膚卻無損傷,其中生出一股極大的潛力,鋼環非但切不下去,刃口還有翻卷之勢。
兩人四目相對,驀然間,沖大師長眉陡立,鳳眼生威,大喝一聲“開”,雙肩用力一晃,施南庭登時虎口崩裂,蠟黃的麵皮上湧起了一股駭人的紫氣。
“開!”沖大師又叫一聲,當啷之聲不絕,鋼環吃力不住,節節寸斷,施南庭發出一聲慘叫,身子向後飛出,摔出一丈有餘,吐出一大口鮮血,登時昏了過去。
人群中一片死寂,花眠縱身上前,扶起施南庭,但見他雙眼緊閉、氣若遊絲,一把脈門,脈象也如一團亂麻。她忙從袖間取出一個藥瓶,倒出一顆淡黃色藥丸,塞入施南庭口中,度以真氣,不敢怠慢。
沖大師的僧袍破損多處,早有隨從送來一件新袍。他也不更換,隨手披上,灑然笑道:“善哉,善哉,手重了一些,只怪施尊主武學奇巧,我若不盡全力,一定應付不了。”
花眠盯著他杏眼噴火,楊風來怒不可遏,托地跳出人群,厲聲道:“閑話少說,下一陣你們派誰?”
沖大師笑道:“上一陣我方派人在先,為了公平起見,這一陣理應你方先出陣才對。”
花、楊二人均是一愣,此前的算盤全都打亂,花眠氣得咬牙冷笑:“大和尚,你還有臉說‘公平’兩個字?”
沖大師笑道:“貧僧一向公平,半月前在嘉定,有人打我了一拳,我也還了他一拳,怎料他經受不起,居然當場死了,但為公平起見,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這番話中不無威脅之意,花眠忍氣說道:“你妄開殺戒,傷生害命,又算什麼佛門弟子?”
沖大師笑道:“文殊成道之時,橫掃十萬魔軍;南泉點化弟子,也有斬貓之舉。足見佛門之中並非一味慈悲,殺活自在,方為絕大智慧。”
他辯才無礙,縱是歪理邪說,也能講得無懈可擊。花眠無言以對,楊風來氣得直噴粗氣,大叫:“好哇,公平就公平,這一陣老子出戰,你們派誰來送死?”
沖大師不及回答,花眠搶先說:“楊尊主,你來壓陣,這一陣由我出戰。”不待楊風來回答,放下施南庭,嫋嫋起身,走向場內。
原來,她考量形勢,施南庭輸了一陣,己方不容再敗。楊風來的武功排在四尊末尾,對方一旦派出明鬥,那是必輸無疑。自己比起明鬥稍稍佔優,至於竺因風,盡管不知底細,料也強不過沖大師,仗著龜鏡神通,也可與之周旋。
正盤算,忽見沖大師使個眼色,竺因風齜牙一笑,足不點地走了上來,一雙三角眼骨碌亂轉,盯著花眠上下亂瞟。
花眠心中不快,皺眉道:“你看什麼?”竺因風笑嘻嘻說道:“你們漢人常說:‘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你這娘子何止風韻猶存,簡直就是大大的勾魂。鄙人見過不少美人,勝過你的倒也不多,要不然咱們打個賭,你輸了,便做我的姬妾,跟我回漠北享福如何?”
此話一出,東島弟子無不驚怒,豬狗畜生一頓大罵。要知道,花眠雖是女子,但為人外和內剛,位居四尊之列,執掌東島刑堂,島上的弟子見了她無不懼怕。竺因風色膽包天,竟敢當眾調戲,眾弟子深感受辱,叫罵聲驚天動地。
花眠一言不發,冷冷看著竺因風,沖大師見勢不妙,喝道:“竺因風,少說廢話,別忘了今日為何而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竺因風搖頭晃腦,得意洋洋,“大和尚,別當我不知道,你也是妓院裡的常客。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能做秦淮河的情僧,就不讓我說幾句情話嗎?”
他將花眠比做青樓女子,眾人更加震怒。沖大師暗暗心急,知道這小子貪淫好色,見了美女便想染指,自從進入中原,已經壞了不少良家女子的名節,換在平日,大可任他胡鬧,如今事關複國大業,萬萬不可惹起眾怒。想到這兒,冷笑道:“好啊,你只管說。剛才的話我要一字字告訴令師,說是此行失敗,全因你而起。據我所知,鐵木黎處罰犯錯弟子,都是割爛皮肉,釘在燕然山頂任由禿鷲啄食。貧僧雖然沒有親身經歷,但那滋味兒一定不太好受。”
竺因風瞪著他麵皮發青,忽地幹笑兩聲,轉身說道:“方才言語得罪,還請小娘子見諒。”
花眠笑了笑,說道:“竺先生,打打殺殺沒什麼意思,我們換一個比法如何?”
竺因風見她巧笑嫣然,登時筋酸骨軟,心中為之蕩漾,色迷迷地說:“小娘子要比什麼,竺某一律奉陪。”
沖大師見他色令智昏,心中大為惱怒,欲要喝止,花眠已然開口說道:“好啊,竺先生,咱們就來比一比猜枚!”
“猜枚?”竺因風一愣,“這和武功有什麼關系?”
花眠一笑,柳腰微擰,玉手探出,從地上撿起了若幹精鋼薄片,這本是被沖大師打落在地的,施南庭之物。
竺因風莫名其妙,又見花眠俯仰生姿、妙態畢露,登時心癢難煞,連吞了幾大口唾沫。
花眠看見他的醜態,心中暗恨,臉上卻是笑吟吟若無其事,隨口說道:“這兒有二十枚鋼片,你我各得十枚,藏在手裡由對方猜測數目,如果猜中,便可攻出三招,如果猜錯,便由對方攻出三招,這三招之內,另一方不得還手。”
竺因風微感遲疑,可是大話出口,覆水難收,忽聽沖大師笑道:“花尊主精通‘龜鏡’之術,善能洞悉人心,區區幾枚鋼片,那還不是一猜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