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華聽到這個問題,也不在玩笑了,席地坐於青石臺階上,面對蘇慕白道:“生死乃天命,人各有命,誰又救得了誰?”
蘇慕白微微一怔,道:“道祖也曾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可我們修道之人,也常言要替天行道,扶助萬民。豈非也自相矛盾?”
“道祖所言,與替天行道沒有一文錢的關係。”
曠華道:“修不修道,與天地而言,一樣是芻狗。仙士救一黎民,就如民眾救一螻蟻。可這螻蟻真的需要人來救嗎?一蟻不救,天下蟻絕乎?天道面前,救與不救,並無影響。宇宙洪荒,是否先有螻蟻而後有人?萬世之後,會否人族絕跡而螻蟻不絕?孰強孰弱,難以定論。”
他繼續道:“所以我認為,道祖的以萬物為芻狗,並非貶低人族,而是超脫眾生之外的宏大氣度。而太祖的太上忘情,忘之一字,甚妙。並非無情,而是忘情。胸中裝了太多眾生和丘壑,個個都有情,憐其生,憫其死,不偏不倚,也就沒有執著,自然而然的淡忘了。”
蘇慕白沉寂的眸子裡,閃現灼灼精光。他聲音略有些顫抖的問:“敢問仙尊,玄魔皆為眾生,又有何區別?”
曠華一笑,不知從哪裡摸出個酒葫蘆悶了一口,道:“你都說了,玄魔皆為眾生,又有何區別?”
蘇慕白一怔,繼而釋然的吐出一口氣。
夏露更是驚得瞪圓了美目。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級別的玄門中人說玄魔並無區別,本該刮目相看,可一見那張抱著酒葫蘆的娃娃臉,感激之情頓時煙消雲散。
蘇慕白又道:“再請教仙尊,既然同為眾生,仙尊為何有的救,有的不救?”
曠華仰頭再悶了一口酒,道:“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南華真人曾言,大地以形體託載於我,以生存來勞苦我,以衰老來閒適我,以死亡來安息我。所以,把我的存在當作好事,也能把我的死亡看作是好事。
“仙尊的意思是,有時候生是好事,有時候死也是好事?”
蘇慕白追問道:“可螻蟻尚且偷生,眾生皆畏死,又有誰心甘情願覺得死是好事呢?”
曠華卻搖頭笑道:“小子,個人的生死,要靠個人參透。老夫今天說了這麼多,這藥過了時辰就不好了。”說罷,他伸手,從他方才刨開的土坑裡,平平飛來一株藥材,落在他手上。
“南華真經也有言,死,無君於上,無臣於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
一個女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三個人的目光都朝那女子看去。只見那人也如蘇慕白一般,帶著一張面具,一邊緩步拾級而上,一邊將目光落在蘇慕白身上道:“吾使司命復生子形,為子骨肉肌膚,反子父母、妻子、閭里、知識,子欲之乎?”
南華真人曾經遇到過一個骷髏,骷髏說:“人一旦死了,上沒有國君的統治,下沒有官吏的管轄;也沒有四季的操勞,快樂無比。”南華真人不相信,問:“我讓主管生命的神來恢復你的形體,為你重新長出骨肉肌膚,返回到你的父母、妻子兒女、左右鄰里和朋友故交中去,你希望這樣做嗎?”
骷髏回答:“我怎麼能拋棄快樂而再次經歷人世的勞苦呢?”
女子定定的看向蘇慕白,等待著他的回答,時間如冰上蜿蜒的水流,緩慢,凝澀。
林間清風吹過,撩起他紛亂的青絲,和落滿塵埃的袍服。曾經那個明澈溫暖的蘇兄,給了柳眉從未有過的陌生和疏離感。
蘇慕白思索了許久,終於一字一頓的回答:“生若迷茫,毋寧死。”
對面的女子身形一顫,怔怔的看著蘇慕白。原來他竟不願意生!
“請問閣下是何人?”
蘇慕白問。
柳眉回過神來。是了,為了避免玄門中人發現,她改變了周身氣息,也被白芙施了障眼法,蘇兄是認不出她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