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晏齊鴻自己穩坐後方,叫他兒子到後方押送軍糧,卻叫我兩個兒子在前面拋頭顱灑熱血,他來賺聲名功利,真是好一個與他無關!”
晏齊威怒聲喝問,眼角的皺紋都因為陡然瞪大的雙眼而顯得平整。
方樵盯著怒目而視的晏齊威,沉聲同他分辯:“你怎就知道晏帥是穩坐後方?你又怎知在後方押運糧草就不比前線危險?你既然對軍情知曉那麼多,你怎麼就不知道當年是有內奸勾結西戎,致使西戎大軍偷襲我軍後方,要絕我軍口糧,將我軍困死在邊疆荒漠!”
說罷,方樵盯著依舊滿面嘲諷的晏齊威,心中後悔不已:“你可知當年後方是何種景象?是真正的屍骨壘山,血流成河!晏帥派你兒子守前方,是一早得了信,放他們去求生路!是我自認高明,想要去支援晏帥反包西戎軍,卻叫你兒子知道了晏帥的打算隨我一起回援,在支援途中遭了西戎的埋伏才悍然赴死!”
方樵說得唾沫橫飛,臉色因為激動緋紅一片,大喘著氣看著被真相擊垮滿目不敢置信的晏齊威,沉著聲音繼續說道:“你兒子是英雄,是他們的拼死突圍,替晏帥他們撕開了敵人包圍圈的口子,才有了後來的勝利。”
“但因為我們擅離職守回援後方,導致前方失守,大軍不得不退守至洱郡,西疆三分之一的領土都被西戎侵佔。”
說到沉痛處,方樵忽然問晏齊威,“你既然知道這麼多,那你知道當我們從西戎人手裡搶回被侵佔的領土後,看到的是什麼?”
晏齊威呆滯地轉著渾濁的眼珠,看著方樵卻不說話。
方樵似乎也並不需要晏齊威的回答,歇了一口氣,才聲淚俱下地自答:“是人間煉獄!”
“你兒子尚且還有晏帥為他們殮骨,有一副全屍下葬。但被侵佔的領土上,那些沒能及時撤走的人,卻是連骨頭都被西戎馴養的狼騎啃了個乾淨!”
說起當年的慘狀,方樵聲音都在發抖,“七零八落的人骨殘肢堆在一個大坑裡,連一塊完整的血肉都找不到。一顆顆人頭像旗幟一樣被插在木頭樁子上,瞪著或怒或懼的眼睛,看著我們這些人。”
“那些人曾同我們喝酒吃肉,是戰友,鄉親,是兄弟,朋友。但他們都無一例外地瞪著眼睛看著我們。”
“他們在問我們為什麼擅離職守!”
方樵揪著衣襟,錘著胸口,蒼老的面容上歲月刻就的溝壑中滿是淚水,“我不敢再回邊疆,我沒臉回去!”
看著沉痛不已的方樵,晏齊威攥著佛珠的手都在發抖,褶皺下的眼微紅,萬千反駁的話堵在喉嚨裡,卻叫他囁嚅半晌開不了口。
待方樵情緒稍穩,便又聽他拭淚說道:“事後,朝廷要追究責任,是晏帥獨自攬下了罪過,叫你兒能行靈回鄉風光大葬。他自卸了甲受刑,幾乎去了半條命,又散盡家財撫卹軍民百姓。這些你又可曾知道?!”
說到此,方樵又是滿心的後悔,“晏帥說你從來剛正不阿愛憎分明,怕你知道真相後怨責康君、康邢擅離職守。叫我瞞著你真相,卻不想你竟鑽了牛角尖,要覆了晏家,亂這天下!”
“你怎麼能啊?!”
方樵痛心地斥責著,“我的命你尚且憐惜你兒不忍取,怎就忍心要亂你兒用命守的這安寧盛世?!”
方樵聲淚俱下地連聲喝問,被問的晏齊威卻兩眼木然涕淚縱橫,緩慢又沉重地搖頭,嘴唇蠕動,無聲地重複著一個單字:“不,不……”
門內寂靜一片,門外亦是一派安靜。
門前的晏清雙目赤紅,雙拳緊攥,恨不能屠盡西戎,叫這血債血償!
“……不,不對……”
沉寂了片刻的屋內,忽又傳來晏齊威沙啞蒼老的聲音,短暫的遲疑後,他好似抓到了什麼救命稻草一般,忽然又凌厲起來,“你在帶偏我?我才不會如你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