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放緩了腳步,停在他身後三尺遠。
孟舒瀾藉著斑駁夜色瞧見停在自己身後的影子,身子陡然一僵,緩緩回頭看向身後。
月華落在身著白麻孝衣的姑娘身上,他逆光瞧不清她模樣,只覺她滿身孤冷,似踏月而來,又似要隨月華遠去。
再見孟舒瀾,晏清心裡沉甸甸地疼,欣喜、愧疚、悔恨、委屈……有太多的情緒壓在心頭,有太多的話堵在喉頭。
但最終她只是提著酒水吃食上前,問了句:“吃飯了沒?”
孟舒瀾靜默片刻,眼中諸般情緒起伏又歸於平靜,只小心地道了聲:“節哀。”
“亡者已逝,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下去。”
晏清說得清淺,垂下的羽睫遮下一切情緒,淡然地放下食盒,“廬冢條件有限,將就吧。”
孟舒瀾怔怔地接過食盒,看著狀似隨意的晏清,眸色沉沉,仿若心口壓著一塊巨石。
還以為她會紅著眼跟自己說要去殺了西戎那幫狗賊,到時自己是勸不動她的吧?
可她就這般雲淡風輕地說了本該自己來說的話。
不用為了勸她注重時局而焦頭爛額,本是好事,但真到了這時候,自己反倒不希望她這般冷靜。
顯得自己一點用處也無。
孟舒瀾斂了情緒,開啟食盒,一碟素菜,一碗白米飯,不精緻,但管飽。
晏清提著酒罈給自己倒上一碗,小口地喝著。
孟舒瀾見她的動作,忍不住擰了眉頭:“你傷未好,不宜飲酒。”
“來一碗嗎?”
晏清無視他的話,偏頭問他。
孟舒瀾視線觸及她身後的墳塋,勸說的話到嘴邊又咽下,答:“好。”
晏清嗤笑一聲,翻了酒碗為他滿上。
孟舒瀾端了酒碗,卻朝兩座新墳舉盞:“晏帥、晏將軍,一路走好。”
晏清看著佳釀傾灑,似又瞧見父兄沙場傾酒送戰死袍澤的一幕。
或許每一個披上戰袍的將士,等的便是他人敬自己的這一盞酒?
晏清飲盡盞中酒,羽睫輕垂,眼瞼半瞌,視線落在無邊的夜色中,悽然寂寥。
“等回到康都,舅舅估計會召你進宮。”
孟舒瀾放下酒盞,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眼角餘光,狀似不經意地問起,“你想好怎麼解釋今天大街上的事了嗎?”
“沒什麼好解釋的。”
晏清為自己斟上酒,坦然道,“聖上要的是能保家衛國開疆擴土的忠君之師。我若能將西疆攥在手裡,聖上既得了軍隊支援,又免了臣子擁兵自重的隱患。畢竟我一女子,最多也就到定遠侯那個地步了。”
孟舒瀾持箸的手一抖:“如此直白,不怕我去聖前胡言嗎?”
帝王多猜疑,最忌諱臣子功高蓋主擁兵自重。
這是朝臣心裡都明白的事,但沒人會挑明瞭說出來惹帝王不滿甚至猜疑。
“你不會。”
晏清說得肯定,複雜的目光落在孟舒瀾身上,又藉著飲酒撇開去。
想起前世他在自己懷裡冰冷僵硬的樣子,晏清端著酒碗的指尖冷得發抖。
前世她替溫哲茂出征北伐,在邙山遇伏,被困死在邙山上,他帶兵來救。
她依舊記得那天滿身是血的孟舒瀾站在自己面前,笑著朝自己伸手,對自己說“我來接你回家”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