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城外七區,爛魚街。
天色陰沉,雲頭也極低,烏雲在低空扭結、擠壓,形成一塊遮天蔽日的巨石,壓在人的心頭,讓人喘不過氣來。
陰沉的雲層下,爛魚街的主幹道被兩趟扭曲而殘破的石樓所裹挾,顯得格外狹窄與逼仄。冰冷而連綿的雨水淅瀝瀝不斷地拍打在建築物灰濛濛的石牆上,然後沿著凹凸無致的牆壁汩汩滾動,下落,最終在溝壑縱橫的碎石街道上匯聚成彎彎曲曲的細流。
石牆下的道路兩旁,五花八門的垃圾在本來用於排水的明溝裡擁塞堆疊,形成了兩道長長的、低矮的垃圾山。簡陋的垃圾山隨著遲滯的水流和蝕骨的涼風浮浮沉沉,好像隨時都會垮塌。
垃圾山源源不斷地散發著腥的,且酸臭的刺鼻氣味,即使延綿數日的雨水也無法把它的汙濁沖淡分毫。
嘩嘩的雨聲中,一個身著單薄紅色吊帶長裙的女人在門廊下冰冷潮溼的石階上席地而坐。長裙紅的很暗淡,彷彿在日久年深的雨水的沖刷下失掉了本來的明豔,此時已與爛魚街灰暗的背景色調融為一體。
長裙下的軀體十分瘦弱,精巧的肩胛和鎖骨彷彿隨時要刺破女人裸露在外的肌膚,破體而出。
女人單手託著微微凹陷的臉頰,靜默的像一塑雕像。雖然手臂和小腿上蒼白的面板在寒風的吹拂下一直在不由自主地顫抖,但她好像對此恍若未覺,神情依然十分專注,像是在傾聽或是注視著什麼。
女人叫阿芳,是這條爛魚街上的魚婦。
傳說在百多年前,爛魚街附近有個不大不小的漁場,爛魚街也曾在這個漁場的帶動下興盛過好些時光。然而如今漁場早就在一百多年前的那場災難中荒廢了,爛魚街也就在時間的摧殘下慢慢地破敗成如今的模樣。漁場不產魚,爛魚街的魚婦自然也就不賣魚。
爛魚街的魚婦賣的是她們自己。
像阿芳這樣的魚婦,爛魚街上至少還有十幾個。
阿芳的眸子並不明亮,反而有些灰濛濛的。但她的目光也不十分渙散,在眸子的主人神情專注的時候,依然可以從她的雙眼裡發現某些若有若無的光彩在悠悠流轉。
順著阿芳的目光望去,很容易就能發現吸引她目光的,竟然是對街的一具黑貓的屍體。
貓屍躺在對街明溝的垃圾山裡,被層層垃圾包夾著,只露出了大半個身體。安靜,卻絕稱不上安詳。
鑽出垃圾堆的貓屍的身體正以極為詭異的角度扭曲著,而且它的腹部由於不明的原因,膨脹的老大,彷彿隨時會爆裂一般。
貓屍的兩條前肢斜斜地指向天空,爪子張開,彷彿想要奮力抓住什麼。而它的腦袋卻向相反的方向全力後仰,使得後腦幾乎要貼到了脊背上,把脖頸也抻得老長老長。
由於缺少皮肉的包裹,貓屍大張的獠牙完全暴露在空氣中,顯得格外猙獰可怖。空洞的雙眼更是早已無神,只有一隻只白色的肉蟲在其中悉悉索索地爬進爬出。
和前幾天一樣,阿芳今天又是一筆生意也沒做成,如果這樣的情況繼續下去,那她在爛魚街討生活的日子也就要到頭了。
阿芳的老闆絕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做不成買賣的魚婦當然沒有繼續留著的必要。
其實阿芳長得並不難看,雖然同樣因為困頓的生活導致身體瘦弱不堪,但以往的阿芳照樣每天至少可以做成一單,甚至兩三單的買賣。可自從經歷了那場幾乎要了她的命的大病之後,阿芳的身體狀況就變得更糟了,氣色也更差了。大病暫時沒能奪走阿芳的命,但卻奪走了她僅存的那點精氣神。
雖然大病初癒,身體並沒有完全康復,但是出租屋裡冰冷的空氣和櫥架裡空空如也的米袋不允許她再耽擱。
阿芳來上工了,比人們想象的要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