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自西市回來之後,陸離將瓊花的種子交給了凌仙子,託他進宮的時候帶去東宮,轉交給德福。
凌仙子沒心沒肺的,當下什麼也沒有問,拍著自己平坦的胸膛,說準保給她帶到。
是夜,白玉京的傳信仙鶴飛進了將軍府,悠然將一封書信放到了餘佩閣的窗前。
餘佩閣正是陸離居住的閨閣,聽得窗前響起叩叩兩聲,她立時披了外衣,從床上走了過來。
鶴兒溫順地蹭了蹭她的手心,向她討著食。
陸離笑了笑,將桌上擺著的糕點捏碎了餵給它,待它吃飽喝足飛走了之後,這才看起了信。
信是戚驚鴻的筆跡,表頭寫了四個字——吾女妙妙,之後便是通篇的想念之情,以及對陸殺修煉的關心。只有最後幾句,交待了蓬萊的事情,讓她務必聽從凌瓊華的安排。
鶴兒飛離了精緻的餘佩閣,盤旋兩圈後落在了一處院中。燭火下,陸薺似有所感地抬起頭,便見通體雪白的仙鶴曲頸從翼下啄了一根白羽。
那白羽隨著夜風飄進房中,化作一張白紙飄然落在地上。陸薺猛地回過神來,踉蹌著跪坐到了地上,一雙手顫抖著,撿起了紙。信上言,
吾妻如甘: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陸家夫人陸薺,字如甘,曾是盛京第一美人。她沒有歌舞雙絕,卻使得了十八般武藝,紅纓槍一出,更是龍虎嘯吟之勢。
猶記二十多年前,邊關戰亂不斷,她曾隨父出征,一槍定了沙場勝負,是多少男兒仰慕的巾幗英雄。
何等風光,何等恣意。
直到巾幗嫁人,相夫教子,沙場的血氣緩緩被湮滅在細水長流裡。而今十三年,她攢下的悲涼全寫在了這短短的一封信裡。
夫妻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縱然情深似海,也抵不過歲月忽已暮,她對鏡數著新添的皺紋,而心上的丈夫仍舊風華正茂。
一封家信,萬般思妻心切,最終被燭臺上的火光燒了個乾乾淨淨。她重新坐回主位,神色平靜間依然是將軍府的半個主人。
只是不知,今夜又該有多少離人一晌未眠。
鶴兒一共送來兩封信,一封燒得只剩灰燼,一封被揉成了一團紙球,從餘佩閣的窗子裡飛了出去。
陸離合上小軒窗,睡意朦朧地走向雕花大木床。只是她將將躺下不到一刻鐘,突然有琴音流進了閣中。
琴音如雪山之巔流下的清泉,冷冽刺骨,又如山澗鹿鳴,峰頂清風,萬物生靈之私語。
陸離不通音律,但她一下就聽出這是凌瓊華的琴音。只有生靈琴的音色,才會這般牽動人心。
她無端地羨慕起東宮的那棵梨花樹來,凌瓊華這般憐惜它,甚至以靈泉溫養,想必也曾數次為它彈過曲子。
這時,手腕處傳來一股癢意,陸離本能地看了過去,卻見一直跟個死物沒什麼兩樣的姻緣線翹起了一端,對著她搖頭晃腦。
她心中一喜,姻緣線立時如洩了氣一般,又變回了死物。心情大起大落之後,陸離忍不住拍了一把紅繩,嘟囔道:“你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不過她沒有太糾結於這個問題,而是抹了把臉,起身走到了窗子旁。琴聲嫋嫋,不絕於耳。
陸離好說也是個煉氣大圓滿的修士,雖說不會御劍,但掠上房頂還是能做到的。
她一提氣,足尖在窗框上一點,輕而易舉地上了餘佩閣房頂。
琴聲戛然而止,陸離抬頭便見凌瓊華站在餘佩閣屋脊的另一端,生靈琴已然被他收了回去。
隔著一條屋脊,兩人遙遙相望了片刻,陸離乾咳一聲,說道:“小師叔,你半夜來這裡,所為何事?”
其實她更想問問,小瓊花半夜跑到這裡來彈琴,是不是心中有事鬱結,難以排解,特意過來發洩一番。
但她有心沒膽,到底是沒問出來。
凌瓊華淡淡地說道:“明日啟程蓬萊,盛京城外相見。”
陸離驚道:“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