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原鳶報恩的物件正是這位大官啊。阿某暗暗地想著,卻仍未明白原鳶忽然對她說這話的用意,不過這總歸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便應聲道:“那真是可惜了,聽說他是人間少有的好官呢,好像還挺年輕的,耳順之年……是多少歲來著?”
原鳶道:“六十有餘。”
“哦,那可真是天妒英才。年紀輕輕的就……”阿某說著,抿了抿唇,覺得心口悸動的有些厲害,她皺了皺眉頭,忽然察覺到這話裡的錯處,便改口道,“人生百年,總有盡頭的麼,身居高位必定勞神費心,六十有餘……也的確是差不多了。不過那位葉大人身雖殞,但卻流芳百世,也沒什麼值得可惜的了。”
“唯一的憾事,是一直等到最後一刻,也沒有等來他一直等的那個人。”
“哦?那還真是可憐。聽市井傳言說,他鐘情於一位貓仙,可是後來遭逢變故,失散了,竟是真的?”
“是真的。”
“那這位貓仙可真是有趣了,都開了靈竅,如何還能與那葉大人失散了去?它怕不是隻傻子吧。”阿某笑道,“也不知是哪個族裡的,竟還有這樣蠢的。”
原鳶沉默了片刻,道:“到也未必就是蠢,或許是出了什麼變故,忘記了呢。”
他說這話時,一雙銳利的眼直直地望進阿某的眸子裡,如一道稍嫌凜冽的光,一瞬間刺破迷霧,但雲深霧重,轉眼又再度聚攏,遮天蔽日。
“……”阿某臉上的笑意顯而易見地凝滯了片刻,說話時也莫名地有了一絲不自然,“那可就不好說了,不過人間還真是慣出痴情種,我還當那些話本都是騙人的。不過這葉大人也有趣,貓妖也好,貓仙也罷,人妖殊途嘛,既然都知道是等不來了,又執著什麼,不是徒勞而已麼。”
“可是他等的那一位託人給他帶了口信,說無論如何,都一定會去見他最後一面。”原鳶挑眉,道,“不管怎麼說,都是她食言了。”
“哦,那這貓仙也是不該,承諾不也算因果麼。”阿某順口接道,“可就算是這樣,那葉大人也未免太天真了些,人家就那麼隨口一說,他還真的等了一輩子麼?”
“他覺得他等的人一定會來,雖然那家夥成天上躥下跳沒個正形,但答應他的事,大多都做到了。”原鳶感慨地道,“所以啊,我覺得有時候壽數有盡頭也不是不好,至少他就不必為了一個‘隨口一說’再等下去了。”
“是麼,”阿某笑笑,“可我聽那些戲摺子裡頭說,那奈何橋的另一頭有一座客棧,掌櫃的並不強迫生魂飲忘川水。若是想等人的話,就在那裡等個百千萬年的也不是不行。”
原鳶頷首:“不過前塵往事也不是必須以忘川水洗淨,奈何橋頭無歲月,天長地久的,自己也就忘了個幹淨。”
“那你覺得,那位葉大人能等多久?”
“等到……他忘記為止吧。”
“嘖,太痴情。”阿某搖頭失笑,心口卻一陣一陣的泛著各種古怪的感受。從前原鳶也會同她講故事,卻沒有一次是這樣的。她張手擋了擋晃眼的陽光,露出一雙暗紅的眼,道,“你好像總是遇到這種奇怪的人?先前那個叫葉知恩的大官也是個痴人,別人要害他,他反倒是以德報怨,還救那個人。是不是他們姓葉的人想法都這樣古怪?”
“痴也未必痴,你哪有立場說他們古怪?”原鳶並未察覺到什麼一場,搖了搖頭,從懷中取出那封信,丟到阿某身上,道,“有人讓我把這個帶回來給你,你若有興致就看,沒興致的話,丟了也無所謂。”
是劫是緣,聽天由命吧。
阿某愣了一下。從人間帶回來的信麼?可她不記得在人間有什麼會給她寫信的朋友,更不認識凡人那些亂七八糟的字啊。以雙指拈起那信封,她坐起來,來回端詳著。封面上什麼字都不曾寫,信封薄薄的,大概裡頭就放了一頁紙。阿某想了想,問:“誰給我的?總不會是那位葉大人。”
她不過是隨口打趣,卻見那原鳶身形一僵,沉默了許久,才點頭承認了,道:“是他。”
阿某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但卻總梳理不出個條條框框來。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把話吞了下去,施了個法術,憑空將那封信收了起來,複又躺倒回去,先前因坐立而垂落枝幹的小腿懶懶散散悠悠閑閑地劃了個弧度,擱在曲起的膝蓋上,便是一個不羈又標準的二郎腿。
“你不拆?”
“拆什麼拆,我又不認得字。”
“隨你吧。”原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在樹枝上又站了一會兒,才展翅飛走了。
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