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來也不是誇你,”葉川白笑道,“也不是聽哪個人說的,他們一言一語的,就拼湊出了那麼個樣子的原先生。”
“我如今可不是那樣的。”原鳶道,“小少爺,你見過鷹麼,不算我在內。”
“沒有,南城哪兒來的鷹。不過我猜,鷹大概都是兇悍孤傲的?”
“那倒不見得,不過我見過的鷹麼,都是隨心所欲不受拘束的。”原鳶笑了笑,道,“淡漠涼薄什麼的,不過是因為視萬物為雲煙,目無下塵。我麼,心裡有副枷,把自己鎖住了,所以同它們不一樣。”
“那對你而言,這副枷是好還是不好?”葉川白曉得那副枷是什麼,是對他祖父的感激和愧疚,這不必問。
“我覺得還不錯。”被一副枷鎖套住的感覺,不像束縛,反而像是多了一個歸宿。
“是麼。”葉川白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他心裡也有一副枷,卻只讓他覺得不自由。
原鳶倒是明白他的心思,笑道:“小少爺,不一樣的,我是自在慣了。”
“可不是,我是被鎖慣了,多一副枷更重,少一副枷也不會怎樣輕松。”葉川白笑了笑,喝了口茶。說話的工夫,盤子差不多空了。原鳶也算是照顧了葉川白許多年了,這小少爺多少食量,他清楚得很。
“總不至於背一輩子枷,總有輕松的時候。”原鳶道。
“我知道,”葉川白站起來,笑道,“走了,阿問。”
午時將近。
刑場外圍聚攏了不少人,陽光耀眼得很,曬得整個連山悶熱不已。但盡管這樣,觀刑的人仍然不減反增。
連家在連山鎮也算是小有名氣的,倒不是因為與蘇府攀了親,而是因為連家的當家人仗義。連家做的是屠宰生意,家境也不富裕,但連家上一代的老當家人十分講義氣。這麼說,這連山鎮上下,若要他們講出有哪一家沒有受過連家的恩惠,輕易是不能夠的。不過連家老當家人都客氣,不受人謝禮,又謙虛,總說什麼舉手之勞,又說自己除了一身蠻力再沒什麼別的本事,不然光憑這家人為鎮民們做的事,就絕不至於是現在這種落魄樣。
眼下老恩人過世了,他留在世上的寶貝女兒險些讓別的女人害了性命,這口氣就算連家咽得下,這些鎮民也咽不下!要不是胳膊擰不過大腿,要不是蘇府平日待他們也算不薄,不然連那蘇俟矣都得被他們揪出來打一頓。
葉川白與原鳶趕到刑場外時,都被這群情激憤的鎮民們嚇了一跳。看來他們到底還是錯估了連家在連山鎮的份量,畢竟連山鎮就那麼些人,眼下竟然都聚在這裡了?
刑場上,官老爺端坐於高臺之上,身旁段煥雙手抱劍,雙眼盯著臺下人群,細細搜尋著可疑的身影。兩名劊子手持刀而立,等待午時到來。述雲帶著釋然的神色跪在刑場中央,在眾人眼中卻像是有恃無恐。她身邊是阮煙橋,兩人捱得很近。阮煙橋一臉麻木空洞,雙唇一張一合,像是在說著什麼,遠處的人聽不到,近處的述雲卻聽得清楚,她並不是說,而是在唱。
或者也不能算是唱吧,那種模糊如喃喃自語似的口吻,有點像是睡意朦朧時徘徊在唇齒間的歌謠——
“一旦羽翼成,引上庭樹枝。
舉翅不回顧,隨風四散飛。
雌雄空中鳴,聲盡呼不歸。
卻入空巢裡,啁啾終夜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