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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裡又是一陣安靜。半晌，葉老爺放下文章，以鎮紙壓著，低不可聞地輕嘆了一聲，感慨道：“長進是長進了，可見這一年的書是沒有白讀。只是川白啊……”
葉老爺的話並沒有繼續下去，葉川白好奇地抬頭，卻見父親眉宇間幾道交錯的深壑，不覺愣了一愣，追問道：“爹？”
“沒什麼，”葉老爺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將手掌搭在葉川白肩上，接著道，“川白啊，有些東西你不能只從書裡學。紙上談兵，到底是要耽誤了你自己的。”
“可是……”葉川白本想反駁一句什麼，但轉念又像是記起了什麼似的，抿了抿唇，將餘下的話都嚥了回去，垂眸道，“是這樣，川白記住了。”
“吞吞吐吐的，你有什麼事瞞著你娘也就罷了，和爹還有什麼不能說的？”葉老爺道。
“尋常小事，有什麼好說的。”葉川白咧嘴笑道，“那我這文章算是過了沒有？”
“你急什麼？又沒有新娘子在房裡等你。”葉老爺隨口打趣了一句，倒也沒有放在心上。但很快他便似察覺了什麼一般，又道：“哎，我怎麼覺得我這回見你，和從前大不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葉川白稍有些心虛地反問，卻聽自家父親一驚一乍地道：“喏，這就很不一樣。從前我若是這麼說，你肯定一個不鹹不淡的‘哦’或是‘嗯’含糊過去也就罷了。”像足了那些讀書讀痴了的書生秀才，才氣有餘，靈氣不足。怎麼看都是恭恭敬敬客客氣氣的，哪裡會這樣嘴邊帶點溫和從容的笑主動和別人說點什麼？
眼下卻是不大一樣了。
葉老爺這樣想著，奇道：“莫不是人長到一定的年紀就會開竅？”也不像啊，若果真是這樣，那朝廷裡那幾個自詡忠正賢良的老頑固都那把年紀了，該開竅早就開竅了。
他這廂心裡沒多想，那邊葉川白卻是清楚這其中的緣故的：若房裡養了一隻不諳俗務又過分活潑的妖，不論什麼樣的木頭呆子都不可能不被影響。但這一層緣故他是無論如何不敢讓家裡人知道的，只好含含糊糊地道：“啊，大概是的吧。”
“……”好嘛，又變回去了。葉老爺嘆了口氣，擺了擺手，笑道，“行了，也不為難你。除夕，你又難得急著走，就當是放你去鬆快鬆快，去吧。”
葉川白聽見這話，驟然鬆了口氣，當即做足了應有的禮數。剛退出門外，就見扒在房門上神遊的白貓，不禁覺得好笑。他兩手架著白貓的胳肢窩將它從門上撕下來，託在手臂上，快步離開。
雖得了葉家老爺的“赦令”準許川白四處閑逛，但阿某心裡記掛著某人交託給她的事，也不敢走遠，就只好在葉府附近的街鋪上轉了轉。
因是除夕，人們大多回家過年去了，所以開著門的鋪子並不多。阿某應景地穿了一身紅底滾白毛繡金絲雲紋的鬥篷，拽著葉川白的袖子在街上亂走。不多久就轉悠到了昨日阿某光顧過的包子鋪。
包子鋪的夥計都回了家，不大的店面裡就只有住在店裡的老闆孤身一人看著店鋪。老闆顯然還記得阿某，一瘸一拐地迎上來招呼著，面上是真心實意的熱情。
“哎，這不是……葉府的小公子嗎？”老闆看見葉川白，不太確定地打了聲招呼。葉川白不常出門，但到底這包子鋪離葉府實在不遠，偶爾見過幾次也足夠讓這老闆留下來些許印象。
“是他。”不等葉川白說什麼，阿某便先應了一聲，拉著葉川白在店裡坐了，要了一盤包子，然後問道，“哎，老伯，這大夥兒都回去過年了，你怎麼還在做生意呀？”
“這裡就是我家嘛，橫豎也沒什麼事，就開著店，萬一有沒回家的異鄉人，也能在這裡買幾個包子，不至於餓肚子啊。”老闆笑呵呵地道。
“哦，這樣啊。”阿某點了點頭。看來這老闆也是孤身一人呢，也不知道他的妻兒在什麼地方。不過過年這事對他們人來說是頂頂要緊的事了，這樣的時節卻不能團聚，一定不是什麼讓人開心的事。
這老闆是個好人，阿某雖不大懂，卻也不忍在這樣喜慶的日子提起他不開心的事。
阿某邊往嘴裡送著包子，邊口齒不清地和老闆海天胡地地侃談，葉川白在旁邊聽著，時不時地也說上兩句，一時間氣氛還算不錯。
“哎對了川白，聽說你家有個什麼堂四老爺來做客了？”阿某狀似無意地提起，做出一副好奇的表情，問道，“不是都說要再過幾天才走親戚的嘛，怎麼除夕沒過就有遠親來拜年了？”
“堂四老爺？可是那葉展洲葉先生？他回來了？”那老闆聞言，不覺也好奇起來。這些旁人的家長裡短他是沒什麼興趣知道的，但是對這傳聞中的葉府堂四老爺，他卻是有些記憶的。
葉展洲麼，這南城老一輩的人有哪個不知道他的？雖說身世不大正經，但那才學卻是實打實的，他那一手錦繡文章，凡是識點字的南城人，又有幾個沒看過的？
當然，小輩人大多是不知道的。畢竟這葉展洲外出遊學後就再沒回來過，傳過來的音訊也實在不多，一去十餘年，再大的名聲也都漸漸淡了。
可現下，他又回來了？
“對，因為堂弟實在病得厲害，吃了許多藥也不見好，所以……嗯。”葉川白含糊地道。事實上他並不是太喜歡他這位堂叔，具體的理由他也說不上來，只是單純沒什麼好感。但到底是親戚，他家落了難，怎麼說也是該幫一把的。
“他兒子病了，請大夫就是了，怎麼拖家帶口地往你家跑啊？”阿某不解，心底卻有了盤算。
當日那人得到的訊息是正月裡有一個小鬼要在葉府化怨轉世，他因擔心這小鬼盯上葉府的氣運亂來才託阿某在他離開的時間裡代他守著葉府，驅走這小鬼。
這麼看來，竟是個討債鬼？
“怕也是沒了活路才走到了這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