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國勢弱,緣由自知。”燕天明喝了一口酒,白皙的臉上一片醉態的酡紅,若說文錚實在感嘆文人的求官之道,那他則是對這滿場的文人盡是失望,難過之下便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宮廷陽關酒雖說性子不烈,但卻是醇厚,燕天明很快便不勝酒力,醉眼已是朦朧。
為何失望?
強敵虎視,國難當頭,卻還只是為了一己之私花盡心力在這本就不該出現的金秋宴上吸引眼球。
賞秋色說風雅。
如此多的人,如此浮奢的金秋宴。
在這國庫已經虧空的當口。
萬分的風雅,盡是誤國。
錚——
清澈的琴音響起,在場文人頓時豎起了耳朵,識貨的人心下驚嘆,如此清澈明亮的琴音,只有出自名工巧匠大師之手的琴才能彈出來,這些琴無一不是天下名琴,彈出這如同空山鈴響琴音的是哪一個?
坐在角落裡的三人頓時打起了精神,文錚放下了手中的書籍,童溪放下了抓在手中的鴨腿,燕天明放下了手中的酒壺,三人俱是屏息凝神一臉期待,如果不看接下來葉碧樹的一場舞後果那可不是開玩笑的,葉碧樹那娘們可是會打人的。
一名女子緩緩從湖上棧道走來,手捧祖上傳下來的名琴“七絃鈴”,身著彩緞綾羅舞裳,眉間似有這一抹化不開的憂愁,身姿娉婷,面容清麗,蓮步輕移,身後跟著幾名樂師。在場文人看清了這女子的容貌後,當即有不少人喝彩高呼。
“碧樹還是這麼受歡迎,我們可真是差遠了。”文錚酸酸道,但語氣裡只有由衷的欣喜,沒有任何嫉妒羨慕。
燕天明點點頭,想到以前那個刁蠻的女子如今長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心中也是感慨。葉碧樹是江州甘祿郡郡守葉同的女兒,本名葉芊,他父親和燕狂風交情不淺,所以常常來南淮燕府作客,女兒自然也是一併帶來,葉芊小時候刁蠻任性,可沒少讓燕天明吃苦頭,但是後來葉同捲入黨爭被人陷害,即使那時的江州黨黨魁文琦力保葉同,也沒保住他性命,葉芊家道中落,哭了許多天後,便改名成了葉碧樹,取的是昨夜西風凋碧樹的意思,和母親遠走他鄉,埋頭詩書中,作出了女舞《鴛鴦東南飛》,二百三十二字自述《西風凋碧樹》,被贊為是詩舞雙通的才女,在東南文壇佔了一席之地。
葉碧樹一路前行,路上文人紛紛讓開一條路,不少人毫不掩飾一臉仰慕,但葉碧樹始終只是凝望著自己的腳尖前行,帶著眾樂師登臺,將手中的七絃鈴交給一名年長樂師,一抖纏在手臂上的錦緞,拖下幾條顏色不一的絲帶,攏在身後,如同孔雀開屏。
琴音響起,曲調婉轉,半露不露,並不如何跌宕起伏,只是平淡敘說一個故事。葉碧樹隨著琴聲起舞,舞姿翩翩,眉宇間隨著琴聲時而哀怨時而驚喜時而擔憂時而傷感,但卻始終沒有失掉眉間化不開的輕愁,也正是因為如此,這場舞和這支曲才如此鮮活,似乎有含羞的少女和青澀的男子,在橋上會面,從此便忘不掉對方的容顏,互相不知心意,不知道多少次的試探後才擁有了彼此,新婚之夜男子被徵兵入伍,女子便痴痴等待,似乎過了許多年又似乎只是一天,兩鬢花白的男子回家,女子笑得眼角的皺紋都似開出了花兒,然後他們完成了許多年前沒有完成的婚禮,平平淡淡地度過了僅剩的幾年餘生,無兒無女,最後兩人坐在山崖上枯樹下迎著夕陽餘暉依偎而逝,好心的村民將那兩人葬在了枯樹下,不知道多少年以後,枯樹長新芽,有一對鴛鴦飛過,棲於樹上,又飛向了南方。
曲落,舞終,葉碧樹站定身形,對著仍舊沉醉在這一舞中流連忘返的許多人欠身行禮。
此舞只需要一名女子,舞的只是那盼君歸的女子。
而那男子,就活在葉碧樹的舞蹈中,活在不存在中。
舞名《鴛鴦東南飛》。
被譽為東南三舞之一。
洪帝撫掌大笑,感嘆不已,道:“舞得好,好一舞《鴛鴦東南飛》,堪比秦大家的《禍春秋》了,很好很好,葉碧樹,朕記住你了。”
一幹文人回過神來,轟然叫好,恨不得把手掌給拍腫了。葉碧樹只是欠身行禮謝主隆恩,便退到了燕天明他們所在的那張桌子上,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有沒有看我跳舞。
三人自然是連連點頭,燕天明豎起大拇指贊道:“葉姐姐這一舞簡直是驚天地泣鬼神,讓我好生驚豔,那秦瀟瀟算什麼,與葉姐姐你差了十萬八千裡了。”
葉碧樹眉眼彎如月,掐了掐燕天明的臉頰,笑道:“貧嘴,這麼久沒看到姐姐,有沒有想我。”
燕天明點頭如搗蒜,連聲道:“想,天天都想,每晚上想姐姐想得都睡不著覺啊。”
“德性,”葉碧樹捂嘴輕笑,注意到燕天明再也睜不開的左眼,神色一黯,柔夷輕撫上燕天明左眼刀疤,柔聲道:“還疼嗎?”
燕天明搖搖頭,笑道:“早就不疼了。”
周遭一堆文人才子見葉碧樹對那燕家犬子如此溫柔,臉上皆是不忿之色,燕天明轉眼間看見附近才子們欲要吃人的憤恨目光,輕輕一笑,嘴角的弧度卻是苦澀。
這就是洪國的文人。
能當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