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輩子還能喜歡上一個人這種事,他向來是不敢想的。
而且還是個男人,會撒嬌的男人。
在現世的時候,有段時間晉林閑來無事,翻遍了中國所有的養老機構,都覺得不滿意,最後選定了一家紐西蘭的療養院,這家養老機構裝置不算先進,但是重在環境好,還建在山上,除了療養院的工作人員,一般人不願意來訪。
不僅如此,他還專門做了一份理想中的養老生活的策劃:養一隻和他一樣活不了幾年的老狗,門口再放幾盆仙人掌——也不用澆水,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是沒緣分。
每天早起後先是給自己挑一套合身的居家服,然後一邊看報紙一邊吃早飯,要是老狗在他腳下叫得歡,他也可以通融通融,多撥給它一根烤腸吃。
不用和別的老人交流,他一個人看書看電視,瞭解時事新聞和當季的男士新款,把自己剩下的人生活成一個古怪孤僻、卻又懂時尚有覺悟的老頭——反正前半生賺的錢是帶不進泥土裡的,倒不如在死前盡情地揮霍一番。
這才是晉林最想過的理想老年生活。
但是現在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有了奶奶,有了喬田,有了一家可以安身立命的小店,這就是他的全部牽掛。
一個心有牽掛的人是不能所向披靡的。
晉林抬起頭,看見今天的天氣一改往日陰雲遮天的模樣,雲層褪去了陰沉,像是被雨水洗刷過一樣,變得幹淨綿柔。
太陽從雲層後面露出一張怯生生的小臉來,小心翼翼地朝他投來了溫暖又溫柔的目光。
我從前是無所不侵,毫無顧忌的。
晉林告訴自己,哪像現在,一身牽掛。
但他又想,若是自己真像從前計劃的那樣找個沒人的地方等死,喬田那個小蠢蛋只怕要哭死了,那眼淚像是沒關緊的水龍頭一樣,滴滴噠噠的,看著格外讓人心疼。
這是喜歡?這怎麼是喜歡呢?
晉林想破了頭也沒想清楚,然而也沒有剩下的狗尾巴草給他揪了——他走到瑞玉閣門口,看見店鋪已經打烊,所有人都走了,喬田坐在門檻上,正百無聊賴地按照槐心教自己的方法,給頭發編麻花。
“田田。”
他下意識地喊出了喬田的小名,隨即萬千情緒像是錢塘江春水一般湧上心頭,一舉越過隔膜,橫渡喉管,最後濤濤浪花全部叫囂著湧進了他的腦海裡,晃來撞去,叫他心跳都快了幾分。
晉林勉強抑制住自己,不敢看喬田欣喜的目光,眼睛緊盯著路前方的廣玉蘭樹。
他緊繃繃地說,“走了。”
喬田猛地受了個冷臉,一下子就愣住了。
本來他是想直接飛撲到晉林身上,耍賴讓他背自己的。不過他看晉林臉色難看得緊,也不敢提要求,軟軟地哦了一聲,像個小媳婦兒一樣跟在晉林身後,一步一步地踩他的影子。
這是怎麼啦?
他摸摸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晉林去看病的事情喬田是知道的,不過他說是去看上火,所以自己也就沒怎麼懷疑。
難道……
上火還沒好?
難怪脾氣這麼差呀。
喬田很懂地點點頭,又悄悄地告誡自己,今天可得乖一點了,不能再惹晉林生氣,說不準這火氣就是被他氣出來的呢?
然而喬田乖了一個晚飯的時間,就坐不住了。
他最近新想了一個主題,覺得挺有創意,但是就是找不到突破口,無從下筆,於是下意識地叫了一聲,“晉林。”
“說。”
晉林正心煩著他們倆的關系呢,不怎麼想搭理他。
喬田頓時就不說話了。
“怎麼不說了?”
晉林自覺說話的態度也太冷淡了,又補救了一句,“什麼事?”
“也沒什麼重要的事。”
喬田放下炭筆,摸過去和他一起坐在床沿上,小心翼翼地問,“就是想問問你,你上火是不是還沒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