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向來沒有怨恨和憤怒,只不過那些紮根的後怕,這麼多年來也沒從他心中拔除。
好在這些事情也沒有影響他的生活太多。他只要努力,還是可以和人說話,後來遇到的大家也都是好人,再也沒有人為難過他。
就是目前有點兒為自己的“接待”工作發愁。
童若一直都自覺當好自己的底層小員工,安分守己,半點野心也沒有。突然要接觸到老闆這個等級的人,他戰戰兢兢地擔心,自己的笨拙會不會惹禍,萬一說錯話了招待不周了會不會被開除……如果視察期間有哪裡讓老闆不滿意怎麼辦,會不會拖累到別人……
他去跟經理申請了兩次,總被經理搪塞過去,最後只能硬著頭皮,拿了一大堆關於公司的資料回家背。
總要努力一下。實在不行的話,至少也要努力不連累公司。
童若磕磕絆絆地背了不少公司的資料,方便到時候被問起來,可以盡量吹得好聽一些。
老闆來的那天他特意起了個大早,拿出最正式的一件衣服,出門前都還在背自己預定好的臺詞,說話都比以往通暢不少。機場會有別的人去接,他只要在公司等就可以。
童若坐在公司一樓大廳等,對著玻璃擺弄自己的臉,表情很沮喪,還要加油擠出個笑臉來。
前臺小姐調侃他:“接待個老闆,你怎麼跟準備相親一樣?”
童若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沒……我就是有點兒緊張……”
“那要不要先跟我演練一遍?”前臺小姐笑著說,“來,先跟我問個好試試。”
這事很有點兒羞恥的感覺,童若臉色微紅,低著頭開始背臺詞:“老闆您好,我是負責接……接待您的童若,在接下來的幾天裡您有什麼不,不明白的事,可以問我……”
前臺小姐沒忍住掩嘴偷笑,童若一下子就想打退堂鼓了,面上紅得比剛才更厲害。
他的手機忽然振動了一下,經理提醒他老闆要到了。他像兔子一樣馬上蹦起來,又站直了,嘴唇緊緊地抿著,擺手錶示不和前臺小姐說了,到門邊等候。
他臉上的熱度還沒完全消退——這麼多年來,這個毛病半點沒改。
希望老闆不要介意……畢竟天氣這麼熱,臉紅一點也是正常的事……童若胡思亂想著,又開始在心裡過臺詞,待到西裝革履的男人在幾個人的簇擁下進來了,他看也不看就迎過去,頭還低著,一股腦地把準備好的接待詞背出來。
中間一不小心還卡殼了一下,大腦都空白了。
幸好老闆似乎是個寬宏大量的人,並沒有因為他的失禮而發怒。童若看到一隻手伸到他的面前來,面板的顏色是健康的小麥色,手掌寬大,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圓潤幹淨。手背上有幾條青筋微微突出,讓這隻手看起來極有男人味——
“你好。”童若聽見對方說。
這個聲音有些耳熟。童若愣了兩秒,隨後緩慢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無比的臉,與記憶中相比成熟了許多,輪廓俊朗分明,神色沉靜。
鋪天蓋地的震驚立刻淹沒他的大腦。
時隔多年再次見到這個人,他仍然會第一時間失去反應。原本想好的那些話和步驟全部都不適用了,他呆愣地、像個木頭人一樣站著,完全忘記自己的任務,沒有任何反應。
過了好一會兒,他不自覺地念:“晏……堯。”
老闆點了點頭,他頓時就有了想轉身逃跑的沖動。他的呼吸都快停止了,臉上血色慢慢褪去,眼睛眨了兩下,後退一步。
經理站在老闆背後給他使眼色,他也渾然不覺。
只有老闆表現得一切如常。他並不介意童若的失態,只是把手又向前伸了伸:“你好,初次見面。”
“初次……見面?”童若滯後地重複一遍。
“我們以前見過嗎?我看到你的照片就有些親近,才讓分公司這邊安排,讓你負責當我的接待人。”老闆道,“我幾年前出過一次意外,很多原本的事都不記得了。”
童若看向他的眼睛,他鎮定而坦然,好似確實是在會見一個陌生的人。
他似乎不太習慣和人這樣眼神接觸過久,眨了一下,剛要開口,童若就更不習慣地低下頭,用力搖了搖。
“沒有……沒見過。”童若說,“老闆你好。”
“……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老闆又把手往前伸了伸,童若慌慌張張地和他握了一下,飛快地縮回手。
他的手上像在發燙,熱得厲害,心裡也亂成一團捋不順的毛線。
老闆凝視了他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