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城能揹負西夜第一兵城之名自然有他的道理,全城皆兵,全民皆兵,城中單是用來鍛鐵鍊鋼的坊間就不下二十處,又有飛鶴山這座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礦山,吸引大量東州上雲遊於外的工匠。
大凡鑄器工匠,和那些整日擺頭唸叨之乎者也的儒門寒士相形意張,一個孜孜不倦走南闖北宣禮教化,得一方開化,破一劫囹圄,便自以為是攜天意點化黎民之功。而鑄器工匠追求的則是完美到令人髮指的工藝。當然,這就需要大量的原料和人力。恰好兩者薊城都擁有。
慕北陵有意薊城,不過他知道現在時機並不成熟,臨水城的不確定,高傳的鎮守,還有更東南處的尉遲鏡,牽一髮而動全身,薊城恰好處於幾方博弈的中心點,不動則已,動之則首尾不得兼顧,還可能遭到多方包夾。
得不償失。
林鉤扎進煉爐坊,繼續完成未完成的飛針事業。慕北陵則走出這座燥熱難耐的院子,牽來馬,出了校場,往令尹府方向去。
冷眼旁觀世間百態,看著來來往往穿梭不息的人流,他們或為生計,或許為了老婆孩子熱炕頭,也或許為夜色青樓一擲千金博佳人焉笑,總之在這亂世紛爭中,沒人可以獨善其身,當戰爭洪流衝抵之時,一切都會焉無。
等慕北陵走到令尹府硃紅大門前時,守候在此的守衛快步迎上,告知有人求見,正在正廳等候。
慕北陵微咦,老頭這個時候應該就在正廳,為何不接見。
守衛只說新來的城主大人說了句朱門酒肉臭,就撇下來人去後堂休息。
慕北陵“哦”了一聲,淡淡道了聲“知道了”。將韁繩交到守衛手中,抬腳進門。
步入正廳,見一華服玉帶中年人恭敬立在門口,約莫五十來歲,微胖,束高冠,冠上橫插鎏金玉簪,腰纏五指寬碧玉金絲帶,眼睛細小,眯起來看不清眼瞳,有幾分精明商人的樣貌。
“你是?”
慕北陵走到來人面前三丈,上下打量,不待他開口,華服中年人躬身抱拳,自報家門道:“鄙人城北趙家現任家主趙公良,拜見將軍。”腰身彎下九十度,恭敬異常。
慕北陵眉宇微蹙,城北趙家,壁赤城中有權貴四姓七族,城北趙家首屈一指,為四姓之首。百年前趙家第一人家主精通融煉之術,深的西夜文王賞識,自此奠定趙家百年基業,後代之人也都奮發圖強,沒有墮了趙家名頭,是以穩坐壁赤第一大家族頭把交椅。
趙家這些年來來已經鮮有斬頭露角的天才後代,故此轉為從商,和西夜朝不少大商會有來往,沒有坐吃山空,反而蒸蒸日上。
慕北陵走到首位左手邊的椅子坐下,招手示意他做到旁邊。
趙公良微有詫異,不知男子為何不上首座。
慕北陵平靜道:“趙家主今日過來,可是有事?”
趙公良賠笑道:“鄙人得聞將軍坐鎮壁赤,本想早些來前來拜見,奈奈何家中瑣事繁雜,這才拖延至今日,說起來怠慢了將軍,是鄙人的不是。”
慕北陵心中冷笑,暗道:“你不是瑣事繁雜,是在觀望武天秀會不會派人收復壁赤吧,過早表忠心,最後恐落個牆頭草的名頭。”
心中如此想,嘴上卻不說破:“趙家主的心意,本將收下了,說起來本將初來壁赤,很多地方還要仰仗趙家主從中斡旋,以保壁赤千年基業。”
趙公良沒想到這位新來的狠人城主如此好說話,坊間有傳新來的城主有牛鬼之性,殺人不眨眼,而近日一早見盤亙數年的仲景堂都被連根拔起,趙家家主才心感不妙,於是匆匆跑來表忠心。
趙公良維諾道:“豈敢豈敢,協助將軍本是我趙家應盡義務,何須將軍明言,鄙人定當盡心盡力。”
言罷小眼睛一轉,透出精明光芒:“聽說將軍近幾日在開爐鍊鐵,鄙人家中雖然這些年鮮有人精通融煉之事,但大小工匠還是有一些,稱不得登堂入室,做做捶打雜事倒還可以,將軍若有所需,鄙人願將這些人獻於將軍。”
慕北陵終於露出笑容,趙公良長舒口氣。“如此甚好,方才回來時我還在想到哪去尋些匠人,你也知道,我那些人拿兵刃上戰場行,真要做這穿針繡花的細緻活,真沒幾人可用,公良之來,倒是及時雨啊。”
他一個年輕人,直呼五十多歲的老頭“公良”,頗為違和。
然而趙公良聽見這聲暱稱,不怒反喜,只道和男子間的距離又拉進幾許,“鄙人待會回去就安排,今天就讓匠人們過來。”
慕北陵點點頭,吩咐下人上茶。
繼續閒聊一陣,扯了些無傷大雅的廢話,趙公良藉故告辭。慕北陵自然不會留他,殷勤獻道,該收的心意也收到,便各歸各路,說起來他還真沒什麼興趣面對這種油頭粉面的商人。
側門旁邊,人影浮現。
慕北陵頭也不抬,打趣說道:“怎麼?做慣了小肚雞腸的商人,現在碰到個更狠的,臉面都不敢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