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青煙渺渺升起,又被絲絲廊外的峽谷山風裹挾而去。
天地間一片灰暗,又到了一日中光暗交替的時刻。
蘇明煙的琴放在了身側,正襟危坐的她,在前方焚起了一柱香。雪白的肌膚在月色下,越發的白嫩可親,她閉著眼睛在聽對岸傳來的曲子。
其實在第二日的時候,以蘇明煙的傲氣,也察覺到了對方那個“道士”的厲害和高絕。
昨日入夜,蘇明煙還是用的琴,那“道士”卻改用了笛子。
她這裡以禪音對仗,可那“道士”卻壞得很,吹來的曲子無一不是飽含了情愛悲歡,引人非非,直往男女情事上琢磨。
人間情事的悲歡離合,只半夜的功夫,便讓人飽嘗了一遍。
蘇明煙還好些,林芙娘卻受不住,一時淚眼一時歡喜,還一個勁的要來抱她,差點沒把蘇明煙氣哭。
庵主也告誡於她,那些曲子委實能深入人心,唱盡人間紅塵。對於她們佛門弟子來說,不外乎天魔妙音,迷障之厄,已經有好些個女尼差點淪陷在這曲樂之中。
“鄉主不是佛門中人,大可不必謹守心境,只管把那曲子聽入心底去,磨碎了細品,也算是渡過了這紅塵萬丈一遭。須知你日後去的地方,是為無間地獄。且將情與喜都留在這山中,將餘下的日子都過的恣意些。離山之後,只願鄉主做一個無情之人,從陛下指婚之日起,鄉主便是睡覺也須睜著一隻眼睛。”
庵主的勸誡,蘇明煙聽了進去,她知道這也應該是夏尚宮對她的教化內容之一。離開了這裡,她的使命和命運就再也沒有了“自己”二字。
今日是第三日,蘇明煙沒有奏琴,只是焚上了一支香,靜靜的聽著對岸的曲子。
那個“道士”今夜又換了樂器,這次卻是二胡。
今晚林芙娘不在,被家裡人接了去。
蘇明煙獨自靜坐在木廊上,幾乎與月光融為了一體。
淡然悽婉的二胡聲,如同湖中冷月一般將情緒染給了整個天地。
低頭望著下方湖中的月,蘇明煙一時無思無緒、不悲不喜,細數著自己的這一生,只如看了一出她人的悲喜劇。
南吳禁軍衝進家門時的驚懼、為了乳母治病而淪落風塵的決然、......、朝廷封贈自己時的淡然.....還有那人喝到第八盞後自己第一次的心動。
若有人在這裡,定會發現蘇明煙的臉上露出了一種溫暖的笑容,這笑容如菩薩一般莊嚴寶相,一滴不屬於“慈悲”的清淚滾下了如雪般的臉頰。
對岸,張哲也斜倚在木廊上。
在他的身邊,擺放著一個很有年代感的東西。
人們在八九十年代常見的大號手提戶外錄音機,用磁帶和大電池的那種。
這是張哲從某寶上淘的,還有七八盒老版的磁帶。
《二泉映月》的獨奏,正從機器裡緩緩傳入峽谷,似乎所有人都在屏氣凝神的傾聽,兩岸的庵堂與道觀,這夜的晚課都遲了許久。
張哲只會吹嗩吶,而笛子和二胡全靠磁帶狗帶。
這不,對面的那個“琴尼”,面對站在張哲身後的幾位國樂大師,終於徹底的敗下陣去,不復言戰。